家里的勞動力大抵有四五口。
婦人們喂馬養豬,而男人們則下地耕種。
上皇的行在便在湖泊的北面,帶著數萬的大臣、宦官、宮娥、禁衛,以及投奔而來的移民們在此定居,開墾出了土地,用土夯出了一座方圓十里的城池。
朱樘的屋舍,也不過是比尋常人要大一些而已。
雖是方景隆送來了一些貢品,朱佑樘卻將大多數的東西賜予了左右之人。
隨來的大臣們,起初自是哀號遍野,不過……人就是如此,起初的時候,他們在船上感覺朝不保夕,只想著能夠活下來,歷經了七八個月的航行之后,到達了陸地,他們便有了大難不死的感覺。
人就是如此,吃過了航行之苦之后,慢慢的開始適應了環境,哪怕當下需要身體力行,上皇給與的恩賜畢竟有限,一切都需自己重新開始,結舍定居,帶著家人開墾一些土地以作家用,也漸漸可以適應下來。
這里的天氣明顯更寒一些。
南面是一處湖泊的碼頭,可以打魚,北面是一片片的耕土。
弘治皇帝每日清早起來,都要四處走走。
起初不能批閱奏疏,令弘治皇帝其實很是不適。
可慢慢的,他就習慣了這樣慢節奏的生活。
而蕭敬越發的老了,身子佝僂著,而且在這種氣候里,不得不扶著一根杖子走路!
此時天空已是大雪紛飛。
人們也逐漸習慣了這里的天氣,大多時候,人們還是躲在屋舍里烤著炭火。
在這里,煤炭爐子是不流行的,大家也不喜燒煤取暖。
倒是附近樹木多,因而有商人專門伐木建窯燒炭,這木炭,倒是很是暢銷。
這些從前的王公們普遍認為,煤的氣味不如木炭,最重要的是……這已經是他們最后的一點堅持了,只有如此,仿佛才能讓他們不忘記自己原本高貴的身份。
上皇帝帶著人,會到夯土的城樓上走一走。
他身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須發皆白,任寒風吹打,滿是皺紋的臉上,卻有一雙有神的眼睛,當眼睛落向大明的方向,他總是沉吟很久。
那里……終究有太多割舍不下的東西。
蕭敬在一旁,雖是老邁,可在此時,卻總是手忙腳亂,但凡大風將上皇帝的衣角吹開,蕭敬總是擔心寒氣會侵入上皇帝的身體,引來病癥,因而,他便這邊捋一捋,那一邊又遮一遮。
“上皇,天色不早啦。”
上皇帝只頷首點頭,隨即眼睛落在了蕭敬的身上:“昨日送來的急報……不知厚照會不會來見朕。”
蕭敬露出擔憂之色。
他很清楚上皇為何來黃金洲,上皇是希望早早將自己的權力交給自己的兒子,讓兒子好生的磨礪,不只如此,將這些舊王公大臣們帶來這黃金洲,也是讓新皇帝少一些阻力。
蕭敬沒有兒子,可和上皇接觸久了,卻比誰都明白可憐天下父母心的道理。
只是……昨日消息傳來,皇帝居然也來了黃金洲,這……
上皇的問題,蕭敬不敢回答。
弘治皇帝反而微笑道:“蕭伴伴,你又在怕什麼,擔心朕不高興嗎?”
“奴婢……奴婢以為……”蕭敬的話只說了半句。
弘治皇帝就道:“朕既然禪位,厚照如何治理天下,朕就不打算去再管了,兒孫自有兒孫的福氣,這不是朕可以管的。
何況朕細細思來,朕終究是不太聰明,而厚照呢,這些年來所做的,足見他聰明伶俐的,還有方繼藩等人的輔佐,他即便胡鬧,也一定有所節制。此番既來黃金洲,想來,他們一定有所布置吧。”
蕭敬聽了上皇帝的話,頓時松了口氣,他就怕上皇氣壞了身體。
弘治上皇帝又是笑道:“厚照是朕的兒子,沒了朕的庇護,這天下萬千臣民的福祉便都壓在了他的身上,朕有時也心疼哪,可再心疼也沒有辦法,他生在帝王之家,這是他的命啊。朕相信……他不會辱沒列祖列宗的。”
蕭敬連忙道:“上皇說的是,實是一語中的,明察秋毫,奴婢佩服的很。”
弘治上皇帝說罷,緊了緊狐絨披風,便要走下城樓。
此時,卻有人氣喘吁吁的登上了城樓來,跌跌撞撞道:“上皇,上皇,急報,急報,自新青島來的急報。”
上皇帝微笑,四顧道:“看來朕的龍兒要啟程來了。”
他伸出手,竟有些顫抖。
在黃金洲平淡的歲月,已讓他的內心開始變得寧靜。可在這一刻,似乎自己的骨肉,又讓自己的內心里起了波瀾。
他深吸了一口氣,接過了急報,輕輕打開。
他眼睛已經有些花了,看不大真切,于是蕭敬忙探頭上去,想要幫上皇帝念出來。
蕭敬面帶笑容,正待要張口,可嘴剛剛打開,隨即竟是僵住了。
于是……風雪之中,竟是變得無比尷尬起來。
上皇帝見蕭敬如此,皺眉,于是……他努力的揉揉眼睛,去分辨急報中的文字。
風雪呼號。
上皇帝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皇帝加封方繼藩攝政王,凌駕諸王之上,轄制黃金洲軍政……
蕭敬臉色……變得慘然,他抬頭,小心翼翼的看著上皇,而上皇帝,卻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