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母親在這個時候又苦著臉,開始絮絮叨叨的埋怨起來。
日子如何的艱難,男人們從不顧忌家中的事,詛咒今年的冬日,如何的寒冷。亦或者,熱了昨日的蔬菜湯,抱怨沒了配給,卻不知以后還能吃什麼。
小約瑟捂著毯子,只昏昏欲睡,他餓極了,不過……似乎從生下來,他的人生就是如此,雖是饑餓,可這也是最平常的一天。
到了傍晚時分。
外頭的風,如往常一樣,嗚嗚的響,吹著那殘破的柴門!
只是今天,是跟平日顯然不一樣的!
猛地,門被推開了!
母親起來,舍不得點燈,好在她聽到了丈夫的聲音。
小約瑟對父親沒有絲毫的感覺,似乎……父親不過是一個名詞而已,他繼續蜷縮在毯子里假寐!
事實上,少動對他來說能省點力氣,似乎饑餓感也能輕許多!
接著,父親似乎低聲說了什麼,而后,燈居然亮了。
還不等他鬧明白狀況,父親便將小約瑟從毯子里拎了出來。
這一次回來,父親的臉色溫和了許多。
他的一身破舊的打扮似乎也有了一點點的不一樣,在他的胳膊上,綁上了一根紅綢子,格外的鮮艷。
父親拎著小約瑟在炭火邊坐下,沉默寡言的他,開始說話:“總督府治下,需要一隊差役,我的老上司決定讓我去捕快房干,一個月給二兩銀子。”
說著,他從自己今早帶出的布袋里,取出了一個玻璃罐頭。
“這是市場上買的,三十七個銅錢。”
說著,他喉頭之間,有咽口水的滾動聲:“這是我們的艦隊帶來的,艦隊已經擊潰了流膿的西班牙人……”
他繼續嘟囔著,說著小約瑟含糊不懂的話:“現在,北方省是在皇帝的直轄屬地,我們現在效忠皇帝陛下了……”
他邊說著,邊熟捻的用匕首,撬開了玻璃罐頭。
這一下子,依舊昏昏欲睡的小約瑟卻是打起了精神。
因為他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肉香味!
于是,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罐頭。
父親如冰山一般的臉上,似乎在這一刻也猛的融化了一些,露出了一絲的笑容。
緊接著,他粗大的手,摸了摸小約瑟頭上亂蓬蓬的頭。
“這東西叫罐頭……是皇帝陛下供應的。”
說罷,他取來了鐵勺,輕輕的在玻璃瓶最上面舀了一些,父親布滿了血絲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勺子上的黑乎乎的東西!
母親已湊上來,也仔細的看著,似乎在猜測這種食品的成分。
父親并沒有急著去吃,而是小心翼翼的將勺子放在了炭火上,似乎是希望以此使勺子里的食物溫熱一些。
他一面看著勺子里的東西,一面感慨道:“皇帝陛下只用了幾個小時,就擊潰了西班牙人,為我們爭取來了永恒的和平……“
待那勺子上的食物溫熱了一些,父親將勺子拿起來,用手指間,輕輕的沾了沾勺里的湯水,隨即將手指頭放入口中吸允。
這是這個男人第一次吃罐頭。
上午的時候,他便將這罐頭買了,一直貼身藏著,哪怕是中午和下午時腹中饑餓難受,也不肯拿出來吃一口。
他已習慣了饑餓,留著這幾個罐頭,是要帶回家的!
現在,雖只是指頭沾了一些肉醬,放入了口里,整個人……竟像是酥了,也似乎整個人都暖和了似的!
小約瑟狼吞虎咽一般,已將勺里的肉醬吞下了!
這口里……一股奇香的肉味,還有那醬料特有的滋味,頓時讓小約瑟整個人猶如被蜜餞所包圍。
他口里咀嚼著的其實……是牛肉……
牛肉特有的嚼勁,以至小約瑟不敢吞咽,而是反復的放在牙根里咀嚼。
太……太美妙了。
世上似乎從來沒有如此神奇的東西,可以讓小約瑟感受到世間竟有這樣溫暖的事。
于是……第一勺,第二勺。
一家人圍坐在此,只有咀嚼和吞咽的聲音。
小約瑟第一次感受到了幸福的滋味。
他親昵的看著父親,父親吃的少一些,只喜歡用手指頭蘸著肉醬入口,罐頭里大塊的牛肉,自是送到小約瑟的口里。
吃到了一半,小約瑟正感到越吃越覺得饑腸轆轆的時候。
突然,父親手里的勺子居然有些不穩,幾滴肉醬落下地去。
母親欲開口,想要埋怨丈夫。
可剎那之間,那一向臉上冷漠的漢子,突然失聲痛哭,眼淚啪嗒啪嗒自他充血的眼睛里落下來,滴在了炭火里,發粗話劈里啪啦的聲音。
漢子抽泣,嗚嗚的哽咽,手里的勺子顫抖。
“王細作……王細作都督說……”漢子哽咽道:“再……再也不會有戰爭了,再不會挨餓了,這是……這是皇帝陛下……對北方省做出的保證……再不會有人死在溝塹里……我們……我們……”
淚水就像開閘的洪水,似永遠流不盡。
小約瑟抬頭,他大抵只明白,皇帝做出了保證,以后都有這樣的罐頭吃。
這鹿特丹港最尋常的一個夜晚,尋常到連月兒都和平日也絕沒有什麼不同,此刻……繁星隱現,落在這最普通的一處處柴屋里。
對于柴屋中的人而言,這卻是注定最不平凡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