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也算是久病成醫,頗有幾分心得了。這齊志遠如此,無外乎,有可能有一個原因。”
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說。”
果然……這一趟來對了。
若是不來,如何能看清這異狀呢?
方繼藩立馬脫口而出,一字一句道:“殺……欽……差!”
弘治皇帝身軀一震。
他瞪大了眼睛,搖頭道:“這如何可能,他豈有這樣的膽子。”
“一個敢狀告魏國公謀反的人,會沒有膽子嗎?”
弘治皇帝:“……”
這話還真是沒法反駁!
方繼藩又道:“何況,一旦欽差被殺,誰會懷疑動手的乃是此人,人們率先想到的,就是掩蓋罪證,而在這南京,本就是魏國公府經營了一百多年的地方,那麼……謀反之罪,是否就坐實了呢?”
弘治皇帝臉色凝重起來。
他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你認為……”
“陛下,無論如何,也要以防萬一為好,就算這只是兒臣的推測,算不得數,可陛下乃是千金之軀,為了防范未然,兒臣建議,此地是不宜久留了。”
弘治皇帝還是有些不信。
他自幼長在宮中,所見之人,無一不是對自己尊敬有加,哪一個不是對于天子,哪怕是天子的使者,都表現出了無比的恭順,自己現在的身份,乃是欽差,如皇帝親臨一般,一個區區的齊志遠,敢做這樣的事嗎?
弘治皇帝想了想,道:“繼藩,朕在明面,他安敢……”
“陛下,此事,最怕的就是萬一,陛下若是不走,兒臣可要得罪了。”方繼藩急了,他不想死,事到臨頭,已容不得他跟皇帝在此繼續磨蹭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我們這般出去,豈不是打草驚蛇?”
方繼藩道:“可以扮作店里的店伙,自后門出去,想來這里已被盯梢了,不過……他們一定想不到,堂堂欽差,會換上常人的衣服,這里……畢竟是他們的地頭,誰也不知,到時來的敵人會有多少,陛下,現在天色漸黑,已是刻不容緩了啊。”
“只好如此了,只是……我們的人不少……”
“要偷偷溜出去,人越少越好,兒臣建議,不如讓蕭公公暫時留在此處,有他和護衛在,若是無事還好,可若是有事,也可看看對方都是什麼人……若是能擒住這些賊子,那便再好不好。”
弘治皇帝皺眉道:“蕭伴伴會不會有危險。”
方繼藩道:“蕭公公歷來機智,我想,他不會有事的。”
某種程度而言,弘治皇帝對此還是有些不信。
畢竟,這是人的主觀印象。
哪怕是齊志遠,他覺得有問題,可在弘治皇帝眼里,齊志遠也是一個行禮如儀的人,這麼一個和善,且彬彬有禮的人,會如此喪心病狂嗎?
只是方繼藩一味催促,弘治皇帝卻也無奈,他對方繼藩是極信任的。
過不多時,方繼藩預備了幾套雜役的衣衫來,緊接著,弘治皇帝喚來了蕭敬。
蕭敬一見到弘治皇帝和方繼藩換上了雜役的衣衫,頓時樂了,笑嘻嘻的道:“陛下,齊國公,你們……這是……”
說實在的,他還從未看過弘治皇帝和方繼藩穿這樣的短裝呢,嗯……瞧著很滑稽。
方繼藩不客氣的道:“陛下與我出去走走,為了免得大張旗鼓,便換上這樣的衣衫,只帶七八個護衛出去,蕭公公,你也乏了,陛下體恤你,你就在此睡下,我們半夜方回。”
“這……”蕭敬確實困了,一路鞍馬勞頓,身體實在吃不消,可是……
他幽怨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似乎在說,陛下又想撇開奴婢嗎?
“陛下,這三更半夜的,且又不在京師,這外頭……”
弘治皇帝道:“朕只是出去走走,若是你想去,也隨著去吧。”
蕭敬想了想:“奴婢身子有些不適……”
弘治皇帝便也沒有放在心上,在他看來,方繼藩頗有幾分杞人憂天:“既如此,那麼就早些歇下。”
蕭敬不敢違逆,連忙稱是。
弘治皇帝與方繼藩等人,自后門出去,這后門不過是一個小柴門,靠著的也是柴房,污水橫流,臟兮兮的,且天色已是暗了,明月當空,自這后門出來,便是一條大河,這便是秦淮河,自這里從上游看去,卻見這秦淮河上燈火冉冉,此時雖非是晚明,這十里秦淮,卻已頗具氣象了,那一艘艘的花船游弋在河面上,河面上,倒映著無數盞花火,遠處,偶有酒客放肆喧囂,又有女子的吹拉彈唱,更有放蕩不羈的豪客千金買笑。
方繼藩呼出了一口氣,這是何等的太平盛世啊,江南的容景,只怕便濃縮在這河流,在這花船,在這鶯歌燕舞和無盡歡笑之中。
以至……方繼藩此刻生出了錯覺,這樣的清平世界,或許……真是自己多慮了吧。
會不會是自己遇刺之后,已滋生了妄想癥?
出了此處,竟是發現,這里無處可去,方繼藩便索性在河岸上,搶過了一個護衛的燈籠,搖了搖,朝河面上的花船發出訊號。
那花船只當有了恩客,便忙是派了小船來,船上一個搖船的龜奴登岸,湊近了,卻見弘治皇帝和方繼藩雜役的打扮,頓時掃興,罵罵咧咧:“原來是幾個窮鬼,這也是你們能上去的……”
他罵了一半,方繼藩揚手就是給他一個耳光,打的他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