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搖頭:“朕憑良心說,當初卿提出要免租的時候,朕還真有些舍不得,可現在想明白了,天下都是朕的,還有什麼舍不得的呢?雖說此事曠古未有,卻不能因為曠古未有,朕就非要因循守舊,古人的事,終究只可作為借鑒,卿和朕所為,不正是給后人們提供借鑒嗎?朕希望成為一面鏡子,也能讓后世的子孫們行事之時都想一想,朕極力做的是什麼,萬萬不肯做的又是什麼。免租惠農,朕沒什麼舍不得的,希望后世子孫以此為鑒。”
方繼藩忙是點頭:“陛下如此仁厚……”
弘治皇帝壓壓手,又道:“還有一事,那劉輝文自請闔族流放黃金洲,卿如何看?”
方繼藩正色道:“劉輝文所犯下的乃是逆罪,自是不容寬恕。不過此人畢竟還是有用的,他曾為國子監祭酒,若無半分一點本事,實是說不過去,而且兒臣還聽說,有人竟因為憤怒,打死了他兒子,現在,他既希望去黃金洲,那麼便準他去便是,劉氏一門,三族之內有上千人,這些人,可都是讀過書的啊,殺了實在浪費。”
“而至于兒臣與他的恩怨……到了如今,他罪有應得,子死,闔族流放,已是得到了懲罰。兒臣自是懶得再去追究。哪怕是為了朝廷,為了陛下,這冤冤相報何時了,兒臣也將這仇怨放下了。所以兒臣懇請陛下開恩,準他去黃金洲。”
弘治皇帝心里感觸萬千。
那些讀書人,窮兇極惡,喊打喊殺,可再看看方繼藩,方繼藩是吃了他們的虧,卻還表現出了大度,天底下,這樣的青年人,真的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了。
弘治皇帝手指頭輕輕的敲著御案,久久不語,似乎有些覺得懲罰過輕了,顯得猶豫。
方繼藩見狀,便道:“要不……陛下,何不流放他的九族?”
九族?
弘治皇帝頓時一愣。
這五族,便連師生的關系都囊括了。
而劉輝文畢竟曾是國子監祭酒,門生故吏遍布天下,這……會不會株連太大了?
方繼藩自是明白弘治皇帝心里的想法,哈哈干笑道:“兒臣只是開玩笑的,陛下……三族即夠了,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是兒臣的座右銘,雖然這世間險惡,可是兒臣卻永遠都提醒著自己,要保持著仁義之心。”
弘治皇帝呼出了一口氣:“也好。”
說著,弘治皇帝想起了什麼,饒有興致的道:“繼藩,你在修書?修的何書?”
方繼藩尷尬的道:“這個……兒臣現在不便說。”
弘治皇帝不禁感慨道:“既是不便說,朕也就不追問,不過你既是修書,定是佳作,到時朕定當拜讀,這修書,只怕動用了不少人力物力吧。”
這是弘治皇帝自己的觀念,朝廷修書,都是需任一個總編撰,而后調撥無數人力物力的。
方繼藩則是耿直的搖頭,道:“兒臣只一人修書而已,絕不假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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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萬世師表
弘治皇帝聞言,笑了:“既是繼藩修書,定是經天緯地之作,必可光耀萬世。”
方繼藩頓時露出了苦瓜臉,心里憋呀。
其實這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方繼藩有這麼多的弟子,有才華的如過江之鯽,不說別的,就說他那幾個已經出仕的弟子們,有人創出了新學,有人弄出了國富論,有人修了海圖志,還有人詩詞無雙,都是百年難一出的奇才。
那麼……徒弟如此,師父就必是更厲害了。
只是方繼藩雖是收了許多弟子,偏偏從未修過書,沒有等身著作,總不免有些遺憾。
可現在……方繼藩突然說要修書了,自然引人注目。
可對方繼藩來說,這哪里是期待啊,這分明是壓力才是。
方繼藩陰沉著臉,尷尬的干笑:“這個……這個……陛下……兒臣只是玩玩。”
古人極崇尚修書,一聽修書二字,便免不得肅然起敬,畢竟……這就是學問,而學問這東西,本就是寶貴的,這畢竟不是后世,學問泛濫,愛學啥學啥,教授人學問的人,自然也就沒有了光環。
可在這個時代,有人肯傳授你東西,這幾乎就形同是爹了,為啥……正是因為求學不易,學問乃是奢侈品。
這也是為何,弟子們都將方繼藩當做自己的父親一般了。
弘治皇帝略帶責備:“這是什麼話,哪怕你再有才學,這學問二字,豈可說玩玩?這是能玩的嗎?”
方繼藩:“……”
弘治皇帝道:“既要修書,就要端正心態,將他當做極正經的事,切莫有任何閑散的心態。這多少的大才子們,他們最大的夢想便是‘奉詔修書白玉堂,朝朝騎馬傍宮墻。’,這是何等大的榮耀。玩玩二字,出了你的口,入了朕的耳,朕自是看你是晚輩,不予計較,可若是傳出去,別人如何看待?孔子作春秋,亂臣賊子懼,可見編著書冊,有多大的用處。朕知你是有大才,修出來的書,于萬世有益,方才期許。可惜……朕沒有什麼才學,不然,哪里需你去修書?”
這般一通教訓,讓方繼藩頓時覺得亞歷山大,竟是一時不知該說點啥,他想了想,卻是道:“兒臣不修了,不修了……”
不是方繼藩不肯修,他是有心修一部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