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勛微笑,拍了拍劉歉意的肩:“世侄,不必動氣,且聽聽他說什麼。”
劉歉意慚愧的道:“小侄管教無方,讓世伯見笑了。”
接著,大家屏息,便聽那劉義道:“西山錢莊張榜,說是錢莊這些日子,大肆收購糧田,已得糧田一億五千萬畝上下……”
士紳們頓時臉色不一樣了,面如死灰。
這事,他們當然知道。
不知多少人已虧的破產,便是他們也大多傷筋動骨。
姓方的那狗東西,真是害人不淺啊。
只是……他們還是沒想到……西山錢莊這一月以來,居然就收購了如此多的田產,這個數目,實在是太可怕了。
人們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王世勛第一個冷笑,鄙視的道道:“斂財如此,世所罕見,這樣的人,居然還高居廟堂,也是本朝一大奇景。”
這話,可謂是說到許多人心坎里去了。
方繼藩如此斂財,自是不得人心的。
卻聽那門子接著道:“可上頭又說,西山錢莊購置土地,本意乃是為了振興農業,除此之外,便是要惠及天下的百姓,因而,西山錢莊……要將這些土地,絕大多數都放出去,讓百姓租種,每戶人家,至多可租三十畝,統統免佃租!”
免佃租?
這是白送給百姓們耕種了?
聽到這里……王世勛臉微微一紅,方才他還說方繼藩斂財,可現在……
只是…猛地……
王世勛突然身軀一震。
一句京里流行的詞匯如閃電一般,出現在他的腦海。
臥槽……
姓方的狗東西……他免佃租……
猶如晴天霹靂,王世勛驟然之間,覺得天旋地轉。
這狗東西,他是要刨老夫的祖墳,要讓老夫斷子絕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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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人的命運啊……
這諾大的劉家后院里,鴉雀無聲。
每一個來客,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人們沉默著,努力消化著。
免佃租,這是曠古未有的事。
說句難聽話,這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翻遍了史書,也不曾聽說過這樣的事。
若只是一個士紳昏了頭,其實也不打緊,一個士紳,滿打滿算能有多少的地,他若是免佃租,自然而然,會被淘汰掉,因為用不了多久,他就會破產,而后土地會被賤賣。
可如若是上億畝土地,直接免掉佃租呢?
這是何其可怕的事啊。
他方繼藩……難道打算吃土?
可顯然,西山錢莊現在是財源廣進,而且所得的土地,本就是以最低的代價獲取的,在這些來客們眼里,幾乎和搶也沒什麼區別。
人家既然敢免,總能從其他地方掙回來。
可是……咱們怎麼辦?
當下的佃租,大抵可分兩種。一種是土地的所有產出,士紳和佃戶按比例來分攤,好的地方,是五五開,差的地方,是三七開,士紳得七,佃戶得三。
當然,這等均分法,是較為溫柔的。
還有一種,被稱之為鐵板租,所謂鐵板租,便是大抵一畝田倘若能收三百斤米,按規定,你租了地,這一畝田,便要收你一百八十斤至兩百斤不等。
看上去,鐵板租和均分法沒什麼分別,卻不要忘了,哪怕是佃戶,也是需要應付糧稅和徭役的,這幾年,徭役可以用銀抵扣了,倒是還要了一些。而這固定繳納的糧食,加上皇糧,尋常的佃戶,若是在豐年倒還好,一旦遇到了災年,糧食減產,這一畝地,可能都種不出一百八十斤糧來,等于是一年到頭,白白的耕作,糧食全部給收繳了去,可能還倒欠士紳一筆錢糧。
這個時候……往往會有一些友善的士紳,會免去佃戶所欠的的糧食,這樣的好士紳,是不少的,通常被稱之為大善人。
王世勛就是如此,他家在清河,素以王大善人的稱號,延續了十數代。他的高祖是王大善人,他的爺爺是王大善人,他爹是王大善人,到了他這,自然也是王大善人。
因而,許多人一旦淪落到了做佃戶,那麼幾乎子子孫孫都別想翻身了,因為在豐收的年份,你一家老小,也不過是勉強有口飯吃,甚至還得飽一頓餓一頓,種出來的多余糧食,統統都做為糧稅和佃租之用。
可一旦遇到了災年,糧食減少,不但顆粒無收,還倒欠著善人們數不盡的佃租,如此如滾雪球一般的債務,子子孫孫,是永遠還不清的。
大明的流民問題,至少在現下,并非只是天災所導致,而是隨著人口的增多,土地的兼并,天災的頻繁,許多佃戶們發現,自己哪怕是租了田地,辛勞的耕作,到了農閑時,安分的完成了官府的徭役,可其實……他們絕大多數時候,未必能掙到自己的口糧,甚至……因為鐵板租的緣故,可能還欠著一屁股債務。
于是……人們逃了。
這些年來,土地的收益不斷的提高,大量新作物的出現,讓不少佃農終于可以緩了一口氣。
可事實上真正最大收益的還是士紳。
原因無他,地是他的,作物的收成高了,這佃租也要漲一漲,最終的結果是新作物帶來的巨大好處,一畝地多收的一百斤糧食,可能只有二十斤流入了佃農的口里,八成以上,依舊還堆在士紳的谷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