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查,便立即發現有十數個鹽丁在當時,恰好不在營中,對外聲稱,是去護送幾車鹽前往運河裝卸了,可再查一查運河的轉運使衙門,卻發現,根本沒有官鹽交卸的記錄,南通州知州在七八日之前已經摸清了他們的底細,先暗中控制了他們的家眷,隨即拿人,緊接著,這些人供認不諱,供出了南通州鹽課提舉司提舉官指使他們行事。”
“而這鹽課提舉司提舉到案,眼看已是大勢已去,倒是不必用刑,便招認了真正的幕后主使。”
“是誰!”弘治皇帝臉色鐵青,口吻帶著迫切。
居然是朝廷命官,而且可能還牽涉到的人,竟在廟堂。
弘治皇帝下意識的豁然而起,臉色冰冷。
王守仁四顧左右,只沉默片刻,便道:“因為茲事體大,所以南通州知州與臣,在事先不敢輕易泄露,他順著臣的思路,在南通州秘密查辦此案,而臣和恩師也正好在此時乘著海船北上,等臣到了京,他們的密信也已到了京師了,而這密信之中所揭露的人,實是非同小可,此人……乃是……國子監祭酒……劉輝文……”
嗡嗡……
堂中頓時嘩然。
而事實上,對于有些大臣而言,其實當王守仁說到此事牽涉到的乃是南通州鹽課提舉司提舉官的時候,有人就已經猜測出幕后指使者是誰了。
這南通州,乃是通衢之地,此地的鹽課提舉司,最是肥厚,一向是朝中某些大臣爭奪之地,因而別看這南通州鹽課提舉司提舉只是區區五品,卻實是矚目。
誰不知道……現任的提舉乃是國子監祭酒劉輝文的得意門生呢。
果然啊……
所有人都看向了劉輝文。
劉輝文沉默著,他沒有吭聲。
而弘治皇帝也不可置信的看著劉輝文,眼中閃動著驚愕。
劉輝文歷經數朝,一直給弘治皇帝敦厚長者的形象。
哪里想到,他竟喪心病狂至此。
弘治皇帝第一個念頭是這是不是查錯了。
可是……劉輝文竟沒有喊冤,他只是將手蜷了起來,拼命的咳嗽。
這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劉輝文才喘了粗氣,氣定神閑卻又微微顫顫的站了出來,他須發皆白,每走一步,都似乎顯得費力。
隨即,他拜倒在地,口里平靜的道:“老臣侍奉了數朝的天子,而今垂垂老矣,陛下登極時,是老臣最欣慰的日子,因為……我大明終于迎來了一個圣明仁厚之君,老臣那時……真是欣慰啊……”
說著,他抬起了自己渾濁的眸子,眼里沒有畏懼,卻有著對于某一段美好時光的深深緬懷。
“可是……”他突然顯得痛心疾首起來:“可是十年之前,一切都變了,陛下開始不再崇尚禮義,不再向往成為賢德之君,卻只一味錙銖必較,處處以利為先,這些年來,老臣看著廟堂中的諸多事,真是心如刀絞……咳咳……”
說到這里,他又拼命的咳嗽,腦袋無力的垂下,眼里已是老淚縱橫:“這些日子,老臣都在想,事情怎麼會到今日這個地步呢,為何陛下會聽信小人的讒言,陛下又如何會變成這個樣子……老臣想不明白,也想不通,難道這利益就比道德廉恥還要緊要嗎?那些雕蟲小技的雜學,竟比圣學更為高明?臣……垂垂老矣,不久之后,便要去見大明的列祖列宗,可老臣……不服……不服這一口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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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萬死難恕
劉輝文滿是痛心疾首。
他此言一出,倒是讓這堂中瞬間沉默了下來。
某種程度而言,劉輝文的話,是能讓他們產生共鳴的。
站在這里的人,當初哪一個不是自詡自己是圣人門下,哪一個所學的,不是那圣人的絕學呢?
只不過……絕大多數人,只是將它當做敲門磚,也有人知曉變通,此時再聽,心里雖有感觸,卻似乎隱隱也覺得劉輝文不對。
而有的人,認同劉輝文之言,只不過……劉輝文敢于說出來,他們卻將這些心思爛在肚子里而已。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自程朱而始,儒家歷經了數百年,這強大的慣性,以及那等價值觀,豈是新學十數年的功夫,就可徹底其根基的。
于是,堂中只是沉默,許多人則不禁心里唏噓。
弘治皇帝卻是冷若寒霜,現在他聽到這些話,只感到厭惡。
弘治皇帝冷冷道:“這樣說來,當真是你謀刺方卿家?”
劉輝文一番話之后,又拼命的咳嗽,而后才抬起臉來,肅容道:“是。”
弘治皇帝此時,卻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王守仁。
這個方繼藩的弟子,到底有什麼是他不會的啊。
弘治皇帝隨即冷笑:“你可知罪?”
“不知。”劉輝文毫不猶豫的回答,而后正色道:“老臣自幼學習經學,寒窗二十載,蒙諸先帝厚愛,得以入朝為官,又數十年宦海浮沉,不敢說有功,卻無過失。先帝駕崩時,曾下詔曰,陛下將繼大統,承祖宗之業,若陛下賢明,則眾臣輔之。若陛下昏暗,眾臣當諫之。陛下登基,此后廢除了諸多惡政,也罷黜了許多的佞臣,廟堂之下,無不歡欣鼓舞,于是老臣遵先帝之言,輔佐陛下,不敢有絲毫的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