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說罷,看著靈堂,久久沉默。
…………
弘治皇帝的聲音,可以傳到靈堂之外。
許多人都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出。
百官都佇立于此,人群之中,國子監劉輝文的臉色卻是很平靜。
這國子監,既是大明的至高學府,同時也是負責管理天下教育的機構,極是清貴。
而祭酒一職,更是非德高望重者,不得擔任。
劉輝文能成為國子監祭酒,地位自是超然。
只是……
現如今,這曾經桃李滿天下的國子監祭酒,卻已變得無所事事了。以往都有監生進入國子監讀書,可廢除了八股,國子監頓時冷清下來,且不再學習八股,這國子監上下諸官,幾乎是兩眼一抹黑,甚至已經不知道自己的職責應當是什麼。
劉輝文這位天下監生的大宗師,同時也負責管理天下學官的大祭酒,現如今……卻仿佛成了孤家寡人。
可是……他很沉得住氣,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每日照例都去當值。
近日,他染了風寒,今日帶著病軀來,依舊不斷的咳嗽。
在他的身后,一個禮部的官員上前,關切地看著他道:“恩師,您的身子向來不好,不如到一旁歇一歇。”
這禮部的郎中,顯然是劉輝文的弟子,他故意聲音高亢一些,便是想故意引起別人的注意。
果然,在不遠的內閣大學士謝遷聽罷,側目看來,隨即擔憂的看了劉輝文一眼。
劉祭酒帶病隨駕,且年紀老邁,看著倒是令人擔心,自己竟是疏忽,忘卻了他還帶病在身,于是謝遷道:“若是身子有所不適,就請攙去一旁暫歇吧。”
這劉輝文的弟子似乎就等著謝公的這句吩咐,連忙攙扶著微微顫顫的劉輝文走到一處角落。
劉輝文眺望著這數不清的人群,嘆了口氣,只是眼中卻是混濁,令人看不起他的心思。
“恩師……”弟子道:“陛下對齊國公的偏愛,真的令人嫉妒啊。”
劉輝文微笑,他意味深長的看了自己的得意門生一眼:“天子對臣子的偏愛,是不能長久的,今齊國公已過世,天子再如何偏愛,也需將心思放在江山社稷上,今日乃是四七,再過一些日子,便是七七,可若是一年半載之后呢?”
這弟子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恩師,實際上,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焦慮之中,京里發生了很多變化,讓他始料不及,他甚至隱隱覺得,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可自己的恩師,依舊是淡定從容的樣子,卻又像讓他有了幾分信心。
只是……
這弟子看了靈堂的方向一眼,而后黯然的道:“可是……恩師,八股已經廢除了。”
劉輝文卻從容的道:“這只是一時…咳咳咳…”
二人在角落,四下無人,因而可以暢所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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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兒臣死罪
劉輝文面容平靜,繼續道:“陛下正在盛怒之中,有此舉,是可以體諒的。可是長久而言呢,一旦新政走不通了,我大明,終究還是會回到原來的軌道。”
這弟子卻是不解的看著劉輝文。
劉輝文和藹的道:“你呀,終究還是只曉得死讀書,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新學和新政那一套,你不去了解它,如何能夠戰勝它呢。眼下,不正是新學和新政回光返照的時候嗎?你看,現在百業蕭條,無數的作坊,岌岌可危,不說其他的,就說這西山錢莊吧,你可知道西山錢莊積壓了多少的壞賬?這些壞賬,可是要人命的啊,西山錢莊,一旦財源枯竭,很快,大明寶鈔就將不保,而那些作坊,也將統統毀于一旦,到那時,因為新政而招攬來的這麼多流民,將如何安置呢?到最后……陛下不終究還是要依靠士紳們來治天下?要取士紳人心,便非要依仗圣學不可,依仗圣學,就要開科舉取士,此亙古不變之理,依老夫之見,很快,就要是時候了,現在看似是對圣學,對你我不利,可天翻地轉,其實也不過是在旦夕之間。”
弟子聽到此處,心里這才踏實一些,道:“恩師教誨的是。”
就在此時,劉輝文那平靜的面上,卻突然冷若寒霜,他瞇著眼,道:“現在就看這西山錢莊能堅持到幾時了,那些商賈,似乎也察覺到了危險,因而想要試圖救一救,呵……可能救一時,救得了一世嗎?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此亙古不變之理啊,今日這些人的猖獗,恰恰是其敗亡的時候了。”
劉輝文說到此,又拼命咳嗽起來。
他的身子骨,已是不成了,可此刻,面上卻還是泛著紅光,對他而言,他仿佛是力挽狂瀾于即倒的英雄,人生之中,若能完成一件足以讓自己可以含笑九泉的大事,又有何不可呢?
他看著靈堂里,唇邊勾起了一絲淡不可聞的笑意,道:“齊國公死在火場之中的時候,勝負已分,這是天不絕圣學啊。”
………………
一輛車馬,已疾馳進了西山,只是再往前,卻發現多了許多宮中的禁衛。
方繼藩不得不下車,看著這西山的模樣,方繼藩心里不禁激動得難以抑制,除了好像這里多了幾分肅殺之氣外,這里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