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戚景通在此坐鎮水寨,率領這一支水師精銳,威震四海,可一想到自己的恩師居然差點失了性命,頓時哭了,他身上染著武人的習氣,抬起他粗糙的大手,立即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
而方繼藩的心思只有一個,他要回家!
于是戚景通親自安排了七八艘海船,八百多名水兵,命人恭送恩師。
上了海船,乘風破浪,方繼藩方才松了口氣。
可哪怕是如此,王守仁依舊還是擔心。
賊子喪心病狂得敢放火謀殺恩師,那就是什麼事都敢做的出來,后面就怕再出什麼差錯,他……定要保護恩師的絕對安全。
于是,方繼藩豪爽的在船艙之中,招呼了一群不懂賭博的水師武官在艙中打葉子牌,大殺四方,贏得不亦樂乎。
看著這些武官們一個個幽怨的模樣,方繼藩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他也不好賭的呀,可是……這不是船上無聊嘛。
倒是幾個擅長葉子牌好賭的武官磨刀霍霍,恨不得上桌。
方繼藩大義凜然的呵斥他們:“就知道賭賭賭,狗一樣的東西,身為我大明武官,保家衛國,瞧瞧你們的心思放去哪里了?”
王守仁則坐在甲板上,看著艦船劃過海波,泛起波浪,陷入沉思。
方繼藩贏了一筆銀子,心滿意足,到了甲板上,帶著微笑,坐在了王守仁的身邊。
“恩師,不知京師怎麼樣了,恩師必須盡快回京,否則,只恐京中生變。”
“是啊。”方繼藩這才正經起來,露出了擔憂的樣子:“為師最擔心的就是這個,所以茶飯不思,否則怎麼會尋人去打葉子牌呢,實是因為心里的憂愁無處宣泄。”
王守仁頷首點頭:“他們刺殺恩師,可見,對恩師已是恨之入骨,這些人絕不簡單,只怕現在京里,已是炸開了鍋。”
方繼藩想了想,懊惱的道:“為師別的不擔心,怕就怕,西山受此噩耗,等為師回去,錢莊已經垮了,那是為師一輩子的心血,倘若垮了,為師以后就真的要靠你們幾個師兄弟了,為師花銷很大,也不知你們是否靠得住。”
王守仁:“……”
嗯,這是實話……
自己的死,足以引發京師的動蕩。
一切的價值,其實本質上源自于信心,人們愿意花巨大的價錢,去買各色各樣的商品,就源于人們深信,這些東西具有價值。
方繼藩說到此,幽幽的吁了口氣。
“很快就要到天津衛了。”王守仁道:“恩師且先放寬心,到了天津衛,我們立即回京,或許……還可補救。”
…………
船尾,趙多錢臉色蒼白,一副吃了黃蓮的表情,他……有些暈船。
當然,暈船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他的宅子沒了。
那一把火,燒的是宅子,可也是自己的銀子啊。
那大火,令一個本是錙銖必較,成日樂呵呵,心里滿是算計的商賈,頓時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他倚著船舷,對人愛理不理。
廬州知府王廣,也是一臉的頹唐,對于未來的命運,他覺得很憂心。
自己好端端的,在廬州府教化有功,怎麼轉過身,就成了挖八股取士墳墓的掘墓人了呢?
想到那一場大火,他依舊覺得后怕的,這一場大火,是針對齊國公去的,可當時,自己也住在那宅邸里啊,那些人……不但是要取齊國公的性命,還要自己的性命。
是不是代表,在世人眼里,自己已是十惡不赦,成為了齊國公的鷹犬了?
完了……一世清名,至此喪盡,不知將來,這些讀書人會如何編排自己,自此,自己只怕徹底的斷絕了清流的圈子,成了孤魂野鬼。
他甚至在想,后世的史筆,會如何形容自己呢?
還有那些不忿的讀書人,又會如何編排自己?
王廣和趙多錢不一樣,趙多錢要錢,王廣……要臉。
…………
“天津衛到了!”
有水手高呼道。
輸紅了眼的水師武官們,脾氣不太好,卻還是高呼道:“立即向港口發訊號,讓他們派船接駁,預備入港!”
“入港……入港……”
“入港!”
“我方繼藩……”方繼藩在此刻,扶著船舷,眼里露出了光芒,口里道:“我方繼藩回來了!”
這區區十數日的海上顛簸,卻令方繼藩恍如隔世一般。
方繼藩這才清楚,古人為何對鄉土如此的看重。
家鄉的泥土里,自己都能聞到銀子的味道啊。
…………
天津衛上下,已忙碌開了。
李舉人這些日子,都如過街老鼠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原本作為一個舉人,在這天津衛里,他出門仿佛自帶了光環,人們稱他為李老爺。
可如今……
“李相公,李相公……”
李舉人聽到外頭有人拍門。
門子匆匆來報。
可……直接嚇得李舉人汗毛豎起,硬著頭皮到了門后,心撲通撲通的跳著,卻不知這次又要遭遇什麼事。
外頭的人依舊拍門,大叫著:“李相公,港口那里來了船,寧波水師的船,說是……齊國公……回來了,齊國公沒有死……”
“什麼……”李舉人聽罷,頭皮頓時炸開。
他深呼吸,再深呼吸。
其實他已不算是舉人了,因為朝廷已經廢除了舉人的功名。
可無論如何……在短暫和窒息的沉默之后……
李舉人突然淚如雨下,發出了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有死,齊國公沒有死,真是老天有眼,天無絕人之路啊,齊國公……還活著,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