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已經變了啊。
官府所承擔的職責,已經越來越重,這一點,從新政的府縣就可看出來。
里頭所牽涉到的問題,可謂是千頭萬緒,單憑一句死讀書,只會做八股的人,可以治理嗎?
如此一想,弘治皇帝打起了精神。
這一次,他看向了方繼藩:“方卿家……”
“兒臣在。”
方繼藩一直默不作聲,其實他也懶得做聲,因為……他餓了。
依著陛下較真的性子,他無法預料,什麼時候才能陪著陛下進膳,這個時候最聰明的辦法,就是少說話,少耗氣力,多保留一些體力,以備不時之需。
方繼藩的預測是對的。
陛下現在根本沒心思進膳。
弘治皇帝道:“朕聽說,南通也在辦新政?”
通州有南通州和北通州之別,北通州連接了運河的北段,靠近京師,而南通州連接了大運河的南端,靠近南京。
這大運河,乃是大明最重要的大動脈,兩個通州將這運河連接起來,都是轉運通衢的重地。
正因為如此,南通州乃是要害之地,商賈云集,無數的貨物,在此集散,數不清江南稅賦,也自這里啟程,送往京師,新政開始深入之后,這南通州,自也成了最矚目的地方,一些新政的策略,開始在南通州進行試點,所委派的南通州知州,名叫曾建文,此人的出身和別處不同,他不是通過八股取士的官員,而是歐陽志在保定府提拔的一個文吏,一步步升遷上來的。
此人在廟堂上,幾乎形同于是小透明一般的存在,廟堂上的諸官,無人提及他,被當做空氣一樣的存在。
現在弘治皇帝突然說起了南通州,方繼藩道:“陛下,正是,南通早在三年前,便已開始實施新政了。”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道:“不妨去看看也好。”
似乎任何一個實施新政的地方,弘治皇帝都會產生興趣。
這也可以理解。
畢竟,這南通州乃是江南第一個試點,關系重大,若是南通州都辦不好,那麼再向整個江南推廣,就顯得底氣不足了。
又要去南通?
方繼藩竟是無語,卻不敢怠慢,老實的道:“是。”
弘治皇帝回頭看了王廣一眼:“卿家也隨朕去,此處暫由府中通知理事。”
王廣聽了,不知陛下到底什麼心思:“陛下莫非也是想看看南通州的教化……這南通州,去歲可是一個進士也沒有高中……這教化在南直隸諸州府之中,是墊底的。”
弘治皇帝則是微微一笑:“去看看便知。”
只要出了宮,弘治皇帝總是有無窮的精力一般,一丁點都不怕折騰。
“陛下……”王廣想了想道:“臣斗膽……臣想要知道,陛下在諸府私訪,到底想尋的是什麼?可否明示?”
弘治皇帝斬釘截鐵道:“希望……”
希望……
王廣懵了。
……
弘治皇帝沒有選擇在知府衙門里用膳,而是披星戴月的趕往通州。
因而,就在這里發現了皇帝的蹤跡,自鳳陽趕來的大量禁衛趕來時,大家又傻了眼,陛下……又走了。
這倒要多虧了這車馬,因為車馬舒適,所以長途跋涉,對于弘治皇帝而言,并沒有廢多少的功夫,只坐在沙發里,或是進用一些糕點,或是修葺。
方繼藩不能老是和陛下同車,只有陛下傳喚時才能去。
因為車馬不夠,他只好和王廣一同在車里。
王廣稀里糊涂的跟著圣駕啟程,不過……在臨行前,府中的通判將他叫到了一邊,低聲道:“陛下今日這圣駕,來的甚是古怪,突然跑來詢問了教化的事,這是不是和京里的流言有關?”
“流言?”王廣詫異的看著通判:“京里有什麼流言?”
“據聞,陛下受了齊國公的慫恿,要廢科舉。”
嗡嗡嗡……
王廣的腦子,頓時嗡嗡作響,他兩腿發軟,竟是要癱下去,他睜大眼睛道:“消……消息可靠嗎?會不會只是虛言?”
通判便道:“這世上,怎麼會有空穴來風的事,京里傳的有鼻子有言,現在陛下又突然祭祖,接著就來了咱們廬州府,府君,下官以為,這八九不離十了。”
王廣心里一驚,覺得天塌下來了。
廢除科舉,本就已是極可怕的事了。
若是再加上陛下在廢除科舉之前,還跑來廬州,這難免讓人產生許多無端的猜測,說不準自己就成了大罪人了啊。
此時,他滿心的失魂落魄,雖與方繼藩同車,方繼藩自是坐在居中的沙發上,王廣敬陪末座,可他卻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方繼藩自是懶得理他。
王廣見禮不是,不見禮又不是。
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的呆了一日,到了次日,王廣忍不住了:“下官在京里聽說了許多流言,聽說……朝廷有意廢科舉?不知齊國公聽說了沒有?”
方繼藩道:“誰說的,反正不關我的事,怎麼,你還想朝我潑臟水,你有幾顆腦袋。”
王廣:“……”
不是他方繼藩慫恿,那還能是誰,總得有個人,對吧。
聯想到陛下居然跑去南通州,還帶著自己,自己是一地父母官啊,怎麼能擅離職守,陛下此舉到底何意?
王廣不放心,勉強擠出笑容,接著道:“齊國公不要生氣嘛,下……下官的意思是……此事茲事體大,會不會只是坊間流言,不足為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