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一聲嘆息,卻沒有繼續再說什麼,對此安排算是表態了,沒有任何異議。
此時,弘治皇帝精神抖擻起來,笑了笑道:“方卿家的弟子,都令朕開了眼界,朕得卿等,是朕的福氣。王卿家有大功,且先歇息幾日,朕有任用。”
王守仁行禮:“遵旨。”
弘治皇帝又看了方繼藩一眼:“方卿家桃李滿天下,這教化的功勞也有方卿家的一份,朕左思右想,若是烏拉爾的韃靼人,尚且可以教化,我大明子民豈有不可教化之理,此事,方卿家上一道奏疏來吧。”
弘治皇帝對于方繼藩的教育能力,是極佩服的。
太子從前什麼樣子,現在是什麼樣子。
還有他的那些弟子,那些徒孫,無一不是獨當一面,文武雙全的人才。
科舉到了如今,已形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西山書院的模式,能否走通呢?
這才是弘治皇帝所關心的問題。
弘治皇帝此言一出,翰林們個個詫異,面面相覷。
有人幾乎想要站出來,說點什麼。
從選吏為官,到現在,難道陛下還要改科舉制嗎?
這教育的改革,一旦落在方繼藩這狗東西的身上,十之八九,是要出大事的啊。
可是,不等人反對,方繼藩就淡定的道:“兒臣遵旨。”
……
從宮中出來的時候,方繼藩徐步走著,卻如霜打的茄子,一副見誰都愛理不理的樣子。
王守仁亦步亦趨的跟在恩師的身后,見恩師如此,不免關切:“恩師這是怎麼了?怎麼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方繼藩幽怨的看了王守仁一眼,突然咬牙切齒,可看到王守仁這干瘦的身軀,那太陽穴上鼓囊囊的,一眼瞧見,便曉得是個練家子,方繼藩終于冷靜下來,勉強擠出幾分笑容:“可能著了風寒吧,伯安有心啦。”
王守仁更為關心:“恩師應該多休息。”
方繼藩又扯了扯嘴角道:“噢,好,知道了。”
王守仁又道:“陛下予以恩師重任,這章程……恩師有什麼打算?”
方繼藩對這種事是最直接的,一揮手道:“你來寫,寫好了,就給為師看看,若是沒什麼差錯,就遞上去。”
“可是陛下說了,讓恩師……”很顯然,王守仁是個不太懂得變通的人。
說實話,他若是懂得變通,以他的智商,這弘治朝還會有其他人什麼事?
方繼藩這才想起了王守仁這耿直的性情,深呼吸一口氣,才道:“好,為師自己寫。伯安啊,你不要在為師面前晃啊晃,為師看著難受。”
王守仁沉默了片刻,凝視著方繼藩:“恩師莫非嫌棄學生?”
方繼藩:“……”
他只好露出了如沐春風的樣子:“伯安為什麼這樣想,你是為師心里最柔軟的一塊,是為師的心頭肉啊。好啦,我說完了。”
王守仁若有所思。
他總覺得恩師有些不對勁。
難道是因為今日在殿上,自己過于耿直?
可是……
王守仁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可是恩師平日就是這樣教授自己的啊。
做人……要實在!
…………
方繼藩的心情雖然有那麼一點郁郁,可領了皇帝的命令,方繼藩的動作很快。
這等事,宜早不宜遲,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已經容不得方繼藩客氣了。
陛下希望得到更多的人才,而這些人才,科舉已經無法滿足需要了。
在小農社會的時候,要管理百姓,并不需要太多的才能,別人不識字,你能識字,別人不懂道理,你懂道理,這就是巨大的優勢。
可現如今,卻全然不同,數不清的行業,如雨后春筍一般的冒出來,越來越多專業的東西,根本不是只讀經史的人能夠掌控,這些人,開始越來越力不從心,可是他們卻是占據了高位,若是長久下去,對于朝廷,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弘治皇帝有這個念頭,固然已是引起了士林更大的擔憂。
可士林們……嗯,已被打包走了一批,影響力明顯微弱了一些。
因而,倒也不至于像數年前一般,引發太大的震動。
可即便如此,涉及到挖人祖墳的事,讀書人的怨氣,還是極大的。
可對于方繼藩而言,這一次新的教育改制,卻是關系到了他的切身利益。
不,準確的來說,關系到他的徒子徒孫們的未來。
他方繼藩承認自己就是一個護短的人。
廟堂上的官位只有這麼多,一個蘿卜一個坑,方繼藩變不出這麼多的坑來。
可西山書院的讀書人,已有數萬人之多,固然專業不同,前途自也有別,有的可以從事研究,有的入朝為官,有的從醫,有的進入了作坊,成為了作坊中的佼佼者,也有的,從商。
可即便如此,方繼藩不能不考慮他們的未來啊。
因為無論是從事什麼職業,最終……他們會遭遇到天花板。
天花板是什麼呢?
自是科舉為官的問題。
現在方繼藩奉旨遞上教育改制的新章程,其本質,就是從底層入手,一改從前的教育方向。
若如此,那麼幾乎是等于讓這科舉土崩瓦解。
倘若人人都不去寒窗苦讀那四書五經,科舉……還有必要嗎?
自然……科舉還是有必要的。
它是一個較為公平的選士體制,只是在方繼藩看來,錯的在于八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