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更酸的難受了,索性假裝沒有看見。
此時,開始有人長諾:“收糧……一百斤……”
一百斤了。
若是曬干之后,想來也不過是六十斤。
不過此時,所有人都好奇的等待著。
只是收割糧食,何須這般的勞師動眾呢。
卻在此時……
突然遠處的人群,有了一陣的騷動。
只見幾個錦衣衛,突然拿住了一個讀書人。
這讀書人,正是江文。
原來聽到收糧百斤的時候,人們都下意識的發出了稱贊聲。
那江文終是又忍不住了,忍不住罵了一句:“太子不似太子,望之不似人君。”
這話本是情不自禁。
可話一出口,卻被身邊的人聽了去,自是有人不忿,和他怒罵起來。
錦衣衛一直潛藏在附近,本是保護皇上,聽到了動靜,趕了去,方知是書生妖言惑眾,于是毫不客氣的將他拿下。
這邊一亂。
弘治皇帝朝那兒看去,給蕭敬使了個眼色。
蕭敬會意,匆匆過去,片刻之后,又學著方繼藩的樣子氣喘吁吁的回來道:“陛下,有個書生妖言惑眾,誹謗太子殿下……”
弘治皇帝皺起眉來:“誹謗了什麼?”
蕭敬踟躕起來,見弘治皇帝目光嚴厲,方才小心翼翼的如實道:“說太子殿下不似太子,望之不似人君。”
這從前,其實也是弘治皇帝對于太子的評價,總認為自己的兒子沒有太子的樣子。
可這話,弘治皇帝可以說,弘治皇帝甚至還可說太子是個逆子,是個畜生,可并不代表別人可以非議。
弘治皇帝目光落在遠處,似乎那書生被拿住后,其家人卻哀嚎起來,鬧得驚天動地。
其余的百姓,指指點點,有的露出忌諱莫深之色,有人露出恐懼,有的卻是拍手叫好。
弘治皇帝坐在官帽椅上,只略一沉吟,看了方繼藩一眼:“京師還有儒生嗎?”
這話……倒像是責怪的意思。
方繼藩略顯尷尬。
弘治皇帝輕描淡寫道:“果然非卿之家事,就不太上心了。”
方繼藩:“……”
這啥意思?
說不是我方家的事就不上心?
莫非是說,姓方的都被我方繼藩一網打盡,可這儒生的事兒………卻還有這麼多漏網之魚,還怪得我來?
方繼藩幽怨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弘治皇帝又感慨道:“不過是個腐儒,若是與他計較,反而顯得小氣了,將此人叫到御前來吧。”
蕭敬點頭。
片刻之后,那江文便被押了來。
江文方才罵得快意,可是現在則顯得極惶恐,心知自己大限已至,又聽到妻兒的哀嚎聲,此時再沒了方才的傲氣。
到了御前,低垂著頭,瑟瑟發抖的拜倒在泥地里,不發一言。
弘治皇帝看他一眼,慢悠悠的道:“卿何以放出如此狂言?”
江文的綸巾已失落了,披頭散發,聽到這平和的一問。
同時耳邊聽來有人報數:“三百斤……”
已是三百斤了。
可江文一點心思都沒有,他稀里糊涂的道:“學生……學生……不過情難自己。”
“情難自己?”弘治皇帝凝視著江文,冷冷道:“定是心里一直這樣的想吧。”
“不是……是……不是……”
“到底是還是不是。”弘治皇帝的聲音里帶著嚴厲。
江文此時,悲從心來。
想到自己寒窗苦讀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個功名在身,四書五經早已讀通了,可天下卻變了,他淚流滿面的道:“學生只是認為,太子殿下不該如此不務正業。”
弘治皇帝皺眉道:“太子關心農耕,也是錯的嗎?”
江文心里依舊有著惶恐,但還是抖著身子道:“千金之子,做不垂堂,太子之尊,怎麼可以關心這些細微之事,太子農耕,于天下有何益處?學生不才,卻也頗曉幾分道理,陛下……臣非議太子,自是萬死,只是……只是……”
“太子農耕,于天下有何益處。”
弘治皇帝喃喃的念了江文這句話。
他不禁道:“這些話,你身邊的人也都是這樣想的,是嗎?”
聽著弘治皇帝的問話,江文瑟瑟發抖,他并不算什麼壞人,對于太子,也沒有什麼怨恨,不過是出于自己的理解而已。
他想了想,終還是點了頭:“大抵如此。”
“你們希望的太子,定是要知書達理,和你們一般,能夠出口成章,還能夠禮賢下士,對于你們甚為敬重。”
弘治皇帝的聲音倒是平和起來,江文的心也漸漸定下來,至少皇帝沒有聲色俱厲的喝問,他戰戰兢兢道:“歷來的賢明天子,不都是如此嗎?陛下讀史,讀資治通鑒,哪一個有為之君不是如此呢?學生和許多的同窗,同年還有親朋故舊,翻閱史冊,不曾聽說過,有醉心農耕,而有益天下者,農耕,小術而已,并非是什麼大學問,雖農為本,可農的根本之下,是千千萬萬個農戶,方略上而言,重視農桑,對于國家有莫大的好處,可若是效仿農戶去耕種,卻是不值得提倡。”
江文開始侃侃而談。
畢竟……他心里有許多的想法。
方才的恐懼漸漸的消失不見。
他想一抒自己的情懷,這算是身為一個讀書人的老習慣了。
……
“四百斤……”
當念到了四百斤的時候……
周遭的人群,開始聳動起來。
若是曬干了,這也有近三百斤了。
這已是肥沃的稻田的產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