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好像方繼藩的上一世,那鄉間沒有受過教育的老人們,你若是和他談當今世界的發展,他們在封閉的環境之下,或許對此懵然無知,可你若和他談包拯,他們便一下子了然了。
這等效應,會不斷的放大,最終深入人心。
而這一切……弘治皇帝都看在眼里。
弘治皇帝坐下,抿著唇看著四周,面上忽明忽暗。
身后,正是那翰林吳家旺,此時靠近了弘治皇帝的耳邊,壓低聲音道:“陛下,這……戲中不正是在暗示,這是陛下和太子殿下嗎?臣以為……這…這恐有不妥吧。”
弘治皇帝面無表情,沒有理會吳家旺,眼睛卻是落在方繼藩的身上:“繼藩,這戲文是何人所寫?”
方繼藩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樣子,道:“陛下,這是兒臣親自寫的,不過待會兒還有幾處戲,卻是讓人照著大致的劇情,委托他人所寫。至于這狗……,不,這位誰誰……你誰來著?”
吳家旺感覺自己受了莫大的羞辱,卻哪里敢造次:“下官吳家旺。”
“至于他說這演的乃是陛下和太子,陛下,戲子們可沒說,他們所穿的,也都是唐時的裝束,非我大明朝,再則說了,這戲文所唱之詞,都是兒臣親自核驗過的,斷不會有什麼差錯,有什麼不妥當?”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這區區的戲文,竟有如此之威。”
方繼藩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卻見劉健和李東陽也湊上來,他們二人覺得甚是震撼,也想來聽聽。
方繼藩看了劉健和李東陽一眼,卻是不客氣的道:“陛下,說來說去,劉公和李公口里雖說是愛民,可是……他們卻不知民啊。”
李東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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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愛民如子方繼藩
李東陽感覺方繼藩在針對自己。
便連弘治皇帝面上雖是波瀾不驚,心里也是微微咯噔一下。
怎麼聽著在諷刺朕?
方繼藩卻顯得很認真。
不知民三個字,是他對朝中君臣最大的感受。
這些人,哪一個不是聰明絕頂呢?
可偏偏,人總是有局限的,一個在深宮和大宅里生長起來的人,怎麼可能會理解一個窮鄉僻壤之處,腳無立錐之地的小民在想什麼呢?
方繼藩道:“陛下固然是圣明的,可是這廟堂之上的諸多儒生,又有幾個人知道這些大字不識的百姓們是什麼樣子?莫說是這些人高高在上,住在京里,與民隔絕。便是這地方上的士紳和讀書人,怕也沒幾個人真心的去關心這些小民的所思所想。”
方繼藩感慨道:“兒臣的門生王守仁,一直在強調同理之心,多少人從書本中學來了這同理二字,可實際上依舊對于這同理沒有絲毫的概念。有人提出要刊印更多的邸報,好讓天下人知道陛下京察的好處。”
“可問題就在于,許多人忘了,這世上,九成以上的人,他們是大字不識,目不識丁,這邸報他們既看不懂,也沒興趣去看。只因他們距離廟堂實在太遠太遠了,猶如在天邊一般。一群這樣的人,指望用邸報來開化他們,讓他們知道京察的好壞,這豈不是緣木求魚嗎?”
弘治皇帝聽到此處,不由看了李東陽一眼。
李東陽露出了慚愧之色。
李東陽是何其聰明的人,可他畢竟是人,他的思維之中也會有盲區,這其實……已經不是智商的問題了,而在于以他的身份地位和處境,根本就想不到這一點。
古代的聰明人,多不勝數,他們寫的文章,他們的手段,在這燦爛的歷史長河之中,曾經是多麼的耀眼,以至于后世之人自慚形穢。
可只要是人就會有局限,有了局限,看問題的角度就會出現偏差。
李東陽并不是一個心胸狹窄之人,此時坦然的點頭道:“不錯,此法,確實高妙,齊國公行此法,令人佩服。不過……難道邸報就無用嗎?”
“邸報有用。”方繼藩笑吟吟的道:“可是……邸報終究還是官面上的,勢必要一絲不茍,這……本就是給天下大小的官吏們看的,官吏們能從謹慎且嚴肅的文字之中尋到天子的心意,可對于絕大多數百姓而言,卻是無用的。”
“現在要解決的問題就在于,官吏以及士人們,可以通過邸報明白朝廷的國策以及皇上的心意,可是除了他們,再沒有人了解。因此,如何詮釋國策和圣心,就成了官吏和士人們的事。”
方繼藩說到這里,笑了,笑中帶著深意:“長此以往,問題就出現了。皇帝只有一個,圣心固然再如何憐憫百姓,可負責貫徹和執行的人,負責向天下百姓們解釋國策和圣心的人,卻來來去去,總是這麼一些人。哪怕是四書五經,詮釋的版本,還數之不盡呢,到了戰國時期,就有儒家八派,同樣是一部論語,八種人分別的解讀,竟是全然不同。何況還是陛下的旨意呢?”
弘治皇帝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他突然意識到,方繼藩提到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他繃著臉看著方繼藩道:“繼續說,繼續說下去。”
方繼藩便道:“于是乎,這些年來,就出現了一件可怕的事,但凡是朝廷的旨意,對于士人有害的事,這些事就辦不成,不但辦不成,還要飽受抨擊,士人們將其視之為暴虐,廟堂上反對的言官前仆后繼,地方上歪曲旨意的父母官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