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一次的京察審核,可惜這一次,案子只有寥寥二十余件,和此前一次三百多件,卻不可同日而語了。
方繼藩卻將蕭敬拉到了一邊。
蕭敬沒想到齊國公居然會想和自己私談,倒是頗有幾分受寵若驚。
他看著方繼藩,卻見方繼藩道:“很奇怪,怎麼這一月過去,也不見陛下召見我?”
“這……”蕭敬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如實道:“陛下近來,心情不好。”
方繼藩這才釋然了。
原來不是針對我個人的啊,這便好了。
方繼藩便露出了笑容,笑吟吟的道:“陛下一向心情不好,怎麼近日心情格外的糟糕了?”
對于方繼藩的能耐,蕭敬是清楚知道了,此時當然不敢隱瞞:“陛下催著要奴婢打探士林的消息,廠衛只好具實稟奏,是實在不敢欺君罔上啊,可是……這奏報遞上去,齊國公想來也是知道的,那些個讀書人……陛下看了,悶悶不樂,卻還要看,于是每日遞上去奏報,他看了之后,心里更憂,如此已一個月過去了……”
方繼藩驚訝的想,皇帝居然還有這麼個愛好,這明顯就是自虐啊,別人罵我方繼藩,我方繼藩歷來不在乎的,只要他有種別當著我的面罵便好。
這等事,要嘛就不理會,要嘛就索性統統將這些陰陽怪氣的人抓起來,學一學始皇帝的做派,焚書坑儒,一刀兩斷。
蕭敬皺著眉繼續道:“陛下近來抑郁的很,奴婢倒是擔心,要不,請個精神科的大夫去看看吧。”
方繼藩看蕭敬的樣子,猶如看白癡一樣:“狗東西,你以為我傻,你想害我是不是?”
蕭敬臉色變了,連忙擺著手。
方繼藩卻是托著下巴,想了想,瞇著眼道:“不過……心藥還需心藥醫,我倒有個法子,保管效果顯著。”
“什麼法子?”蕭敬眼睛一亮。
方繼藩則對他冷笑:“為什麼告訴你,好讓你去邀功請賞是嗎?狗東西,我的功勞你也敢搶,想上天啦?”
蕭敬覺得跟方繼藩這等人溝通,實是一件要命的事。
深吸一口氣,不計較,要淡定,他道:“明日?”
“明日!”方繼藩篤定的道:“等著瞧吧,明天就讓陛下笑起來,讓他樂呵一個月,正好我又搜到了不少姓方的,手頭上還差點賜戶的名額。”
蕭敬:“……”
大明現在居然還能找到姓方的,這倒是新鮮事了。
“好,奴婢回去之后,便給陛下稟告這個好消息,就等你的藥方來,擊掌為誓?”
方繼藩只道:“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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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書生之言
弘治皇帝很憂心。
當蕭敬去了順天府審核京察之后,他召見了劉健、李東陽和謝遷。
君臣四人,相對而坐。
弘治皇帝取出了一份份的奏報,交給三人傳閱。
劉健三人接過,只略略一看,就明白怎麼回事了。
春暖鴨先知,他們就是那只鴨。
士林的反應,他們比弘治皇帝更清楚。
“陛下……哎……臣以為,陛下固然有大治之心,此舉,也甚為恰當,可是……終究還是過激了啊。”
劉健自始至終都沒有反對弘治皇帝的京察。
他豈會不知此乃大明最大的弊政。
朝廷有再多的善政,皇帝再如何愛民,也撫不平一個肆無忌憚的小吏,伸出手來,朝一個良善百姓的傷害。
可是……過頭了,千百年來,不都是這樣的嗎?
太祖高皇帝時,倒是狠狠的整治了一段日子,可又如何呢?不照舊又回到了常態,最后還換來了千古罵名,人們未必會記得,太祖高皇帝時,吏治被肅清,只會記得剝皮充草,大行株連的殘暴。
弘治皇帝皺眉道:“朕擔心有人肆意如此,滋生妖言啊。”
這才是弘治皇帝所擔心的事。
百姓們畢竟是沒有什麼見識,他們對事情的看法,都來源于讀書人,在他們眼里,讀書人便是有學識的人,見多識廣,這也是為何太祖高皇帝在時,曾在大誥之中,特地明言,生員不可言事的原因。
所謂生員不可言事,并非是不準他們說話,而是不準他們妄議國家大事,在各鄉各里,一旦放任這些人對國家大政胡言亂語,影響力是極大的。
可惜……皇帝不可能派人去管著每一個人的嘴,很快便人亡政息,再沒有人提起這條禁令了。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劉健等人一眼,又道:“朕所擔心的是……還有一樁,前些日子,廠衛捉拿了幾個讀書人,你猜他們怎麼著,他們竟是將反對京察的議論刊印了出來,四處的張貼,甚至……還進行販賣……為首的一人,乃是舉人陳勁松,此人已經在逃,不幾日之后,這樣的刊本,又開始出現。”
這一次,算是徹底的捅了馬蜂窩了。
一個小小的舉人,竟是如此膽大。
“朕已命人除了陳勁松的學籍,可此人似有人暗中袒護,迄今為止,廠衛都沒有發現他的蹤跡,而這樣的刊本,卻還是屢禁不絕。”
“朕……該拿這些人怎麼辦啊,就算誅了一個陳勁松,將來少不得還會有一個李勁松,張勁松……可是……朕是在做對的事啊。”
弘治皇帝深深的感受到了有一股力量在和自己較勁。這股力量無色無形,卻總是讓自己如鯁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