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頓了頓,接著道:“倘使兒臣乃是一個小商賈,每日出入,都受小吏直接索要財物,碰到了官司,哪怕是受了冤屈,也只憑父母官的心情,先打一頓再說,我會如何想?”
“可因為有了震懾,小吏們便不敢如此明目張膽了,可能……只有人托求他們頭上,他們才敢遮遮掩掩的索取一些好處,暗中給人輸送一些利益。而若是遇到了官司,父母官雖是心情糟糕,卻也多有一些顧忌,哪怕是心里偏袒罪犯,也不敢做的太過,表面上維持著公正,這對小民而言,難道不是巨大的進步嗎?”
弘治皇帝很認真的聽著方繼藩的分析,眼中漸漸亮了幾分,大有恍然大悟之感:“有一些道理,朕不能清除所有的弊害,卻可將罪大惡極者清除掉,讓那些胡作非為者得到嚴懲,如此,才可讓人收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話說的好。想不到你竟還懂治大國如烹小鮮的道理。”
方繼藩嘿嘿笑道:“陛下寬厚仁慈,躬行節儉,不近聲色,且又勤于政事,重視司法,大開言路。不只如此,還驅逐奸佞,勤于政事,勵精圖治……兒臣在陛下身邊學習,豈有不開竅之理。”
弘治皇帝卻是皺眉:“朕知道,哪怕是要做到這些,也是不易,到時難免會重重的阻力,繼藩……朕很擔心你啊。”
方繼藩坦然道:“此事有益社稷,對天下百姓,亦有莫大的好處,兒臣自是盡心竭力。至于阻力,當然是有的,甚至可能,兒臣還遭致無數人的報復,可這不算什麼……”
弘治皇帝低頭,又看了一眼章程,不禁道:“這里頭竟還有陳田錦?此人……不是剛剛反對過……”
方繼藩便道:“陳公只是就事論事,他的品行高潔,素來為兒臣所敬仰,公是公,私是私,私底下,兒臣對他卻是敬佩有加,似他這般剛直之人成為京察使,這事才可水到渠成。”
弘治皇帝眼中不由帶著贊許之色,感慨道:“想不到,你竟還有這樣的心胸。”
方繼藩也同樣感慨:“兒臣和這位陳侍郎談過,深深為他的剛正不阿所折服,在我心里,他就像兒臣的兄長一般,兒臣對他,是抱有感情的。”
弘治皇帝頷首,最終定奪道:“既如此,那麼就放手去干吧。”
放手去干……我的手傷了啊。
方繼藩心里琢磨著,暗暗感慨古人的落后,工傷竟無賠償,實在是說不過去。
不過方繼藩還是很高興,有了陛下的恩準,事情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慎重的挑選了一百個年輕人,這些年輕人,大多品性不錯,且都在西山讀書,抽調出來之后,隨即便開始進行培訓。
另一方面,便是索要錢糧了,這麼多個京察,將來總要有銀子才可以辦公。
他們需在各地租賃房子,還需雇傭一些人手給他們打下手。
當然……必須得有績效才是,誰能辦出案子,且案子的證據詳實,并且得到了上頭京察使的核準,當真能靠著真憑實據,扳倒地方官吏,這便記功。來年,給予的經費,自會增長,可若是連年都辦不出點什麼東西,或是好不容易辦下來,結果發現,所搜之證竟是無法定罪,這績效最差的,直接裁撤。
說穿了,在方繼藩看來,獎金和經費,就是這些京察們的油門。
為了讓自己更有名氣,成為佼佼者,有更充裕的經費,這些京察們就必須拼了命的往前沖。
而十三個京察使的職責,恰恰就成了剎車,得檢驗罪證,確定人證物證的確鑿,簽發搜索相關的命令等等。
這群年輕人,大多朝氣蓬勃,得知自己即將要成為實習的京察,個個都激動得不得了。
他們開始熟讀大明律,學習偵查和搜證的技巧,甚至……如何招募線人,辨明檢舉人的真偽等等。
一個多月的培訓之后,這些人便各自領了一筆銀子,開始干活了。
事實上……
這是一個如魚得水的好時代。
因為這個時代的貪瀆或是欺壓百姓,幾乎是不需要遮遮掩掩的。
人們堂而皇之的將數不清的銀子,以冰敬、碳敬的名義,送到各家的府上,又或者,打著各種名目欺壓小民的事,可謂是屢見不鮮。
偷偷摸摸之類的事,壓根就不存在。
因而,所謂的搜證技巧,也根本就不存在。
各個京察,開始不斷的接受檢舉,四處開始尋找人證物證,強搶民女的,直接索要錢糧的,甚至是尋常的小吏,京察們幾乎都不放在眼里。
這些光天化日之下所發生的事,可謂是觸目驚心。
人們對此,也早已習以為常。
數不清的罪證和卷宗,猶如雪片一般,堆砌的滿滿有一個屋子。
而此時……方繼藩就立即請了朱厚照來。
在順天府的一個小院落里,朱厚照再將所有的京察使,統統都招了來。
這些京察使們,對于京察……其實沒有太多的概念,只是偶爾會有一些公文送到他們手里,告訴他們事情進展到了哪里。
有時,也請他們去坐一坐,大家群策群力,看看有什麼對京察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