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志皺著眉頭沉默了會兒,才如實說道:“陛下這是在欺騙自己。”
歐陽志倒是口無遮攔,戳中了弘治皇帝的心思。
弘治皇帝對歐陽志的失言,不以為意,卻是搖頭笑道:“不,這是難得糊涂。”
難得糊涂,就是不去探究真相,因為這世上的真相,大多數是血淋淋的,令人不敢直視,也不敢面對的。
因而,生活中總會有許多的‘智者’,將這難得糊涂當作座右銘。
歐陽志聞言,卻是抿唇一笑。
“可是陛下若是不看,不查,那麼,就永遠會憂心忡忡。真相就擺在陛下面前,觸手可及,陛下不關心,不代表他不存在過。”
“若是查出點什麼呢?”
弘治皇帝凝視著歐陽志。
他真的不敢細細去查太子啊,太子那個家伙,天知道做了多少可怕的事。
歐陽志沉默。
良久。
他昂首。
直視弘治皇帝的眼睛:“查出點什麼就查出什麼點什麼,陛下會害怕,別人的非議,和那些流言蜚語嗎?”
“朕再想想。”弘治皇帝頷首點頭,揮揮手。
歐陽志告辭而去。
弘治皇帝則望著殿中的虛空發呆,竟是沉吟了很久,沒有說話。
良久,他突然側目,對蕭敬道:“歐陽卿家的話,你如何看?”
蕭敬道:“奴婢所知的是,滿朝文武,對此都很憂心,不過,幸好陛下圣明……他們倒是,不敢過多的質疑……只是……陛下,皇孫與太子相斗的事,到現在,還有人在傳呢。”
弘治皇帝臉色鐵青:“是啊,有人是在看笑話。有人,是真的操心。朕遮著掩著,他們便相傳的更厲害……他們一個是朕的兒子,一個是親孫,手心手背,都是朕的骨肉,棒子打在誰的身上,都疼。”
他沉吟半晌:“傳旨吧,去一趟西山,這不是快要歲末了嘛,該去看一看。命百官隨駕吧,不讓他們看一看,他們永遠,讓他們不能眼見為實,他們還要繼續傳下去,群臣非議,這不是好事。”
蕭敬頷首:“奴婢遵旨。”想了想:“要不要先知會一下方繼藩,讓他提早做好準備。”
這意思是……要不要事先安排好,別到時候,出了什麼岔子,丟人。
弘治皇帝眉頭皺著:“歐陽卿家,有一句話說的好,真相,就在那里,裝聾作啞,是不成的,不必提早通知方繼藩了,朕和百官,親眼去看看,便是了,朕也想知道,皇孫現在的學業如何,就當,是一場考校吧。”
蕭敬便點頭:“奴婢遵旨,不知何時動身。”
弘治皇帝淡淡道:“就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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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零二章:帝心
弘治皇帝說走即走,絲毫沒有半分猶豫。
而今,經歷過新政之后,言官清流已是折損慘重。
正因為如此,只要皇帝的行為,沒有過于侵擾百姓,倒也不懼有人說三道四。
宦官奉旨,至各部請各部派人隨扈。
這倒是讓不少人,生出了興趣。
那西山就是一個法外之地,天知道里頭發生了什麼。
不少人,都想看看皇孫的近況。
當然,也有不少人想看笑話。
現在新政折騰的要人命啊。
自歐陽志任吏部尚書以來,這新政更隱有擴大化的趨勢,此次選吏為官,便是如此。
對此,反對者不少,可是站出來直言反對的,卻是不多。
大家都在冷眼旁觀,就等有個笑話出來。
一下子,上百者選出來的大臣便啟程,至大明門接駕,而后,浩浩蕩蕩的隊伍朝西山而去。
弘治皇帝坐在馬車里,行至半途,突然想起了方才和歐陽志關于選吏為官的奏對來,便吩咐車旁的蕭敬道:“歐陽卿家隨駕了沒有。”
蕭敬笑吟吟的道:“陛下,歐陽部堂在吏部忙碌,吏部這邊,委派的乃是吏部左侍郎焦芳來了。”
焦芳……
弘治皇帝皺眉。
這個人,他有一些印象。
早在成化年間的時候,大學士萬安覺得焦芳不學無術,于是,對左右人說:“不學如芳,亦學士乎”。
當時的焦芳,不過是翰林院的編修,地位十分卑微,這意思是,連焦芳這樣的人,如此不學無術,竟也可以在翰林為官。
大學士萬安,是萬貴妃的人,權傾一時。
可是這位焦編修,聽了內閣大學士萬安的話,大怒。
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自是忍氣吞聲,畢竟一個是內閣大學士,一個只是小小的翰林編修。
可焦芳卻是二話不說,卻也沒有和萬安硬碰硬,而是瞅準了萬安的心腹彭華,四處對人說:“這一定是彭華在背后算計我,我如果當不上學士,就在長安道上把彭華給刺殺了。”
彭華畢竟是個斯文人,遇到這麼個‘好漢’,大抵心里也是一句臥槽,躺著也中槍,他膽子小,聽后非常害怕,連忙將此信傳給大學士萬安。
萬安最終不得不進焦芳為講學士。
此后焦芳隔三岔五,就給彭華這些人找茬,畢竟已經證明了萬安,彭華這批人,雖是位高權重,卻都是軟柿子,既然是軟柿子,還不捏死你們?
就這般,在那紙糊內閣,泥塑尚書的成化朝,焦芳居然混的風生水起。
等到弘治皇帝登基,一改成化朝的風氣,開始對于成化皇帝和萬貴妃所任用的萬安,彭華等人進行清算,這掐指一算,臥槽,這反萬安等萬貴妃集團的主力,不是劉健,不是李東陽,居然是焦芳這麼個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