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所擔心的是,倘若繼續這樣下去,這些讀書人,便是遍地的干柴,但凡有火星子冒出,便是大火熊熊,陛下啊,這一場大火,要燒的,不是別人,正是陛下啊。而今,天下四起奢侈之風,讀書人沒有進身之階,臣不才,此次入京,名為辯論,實是為了江山社稷,希望能夠說動陛下,請陛下凡事三思,任何事,都不可操之過急,這關系到的,是無數人的命運,是千千萬萬人的前程,豈可只因陛下一念之間,因為齊國公人等,更親近陛下,陛下便一言九鼎呢?”
說罷,他叩首道:“請陛下三思。”
弘治皇帝皺著眉頭,顯得惆悵,他能看出,王佐是個忠臣,真算起來,并沒有什麼過錯。
這便是為天子的難處。
有的時候,他明知道一件事是對的,可是總有人阻攔他,阻攔他的人,若是奸臣倒也罷了,偏偏這些人恰恰是赤膽忠心之人。
即便是一國之主,也有許多的無奈呀!
弘治皇帝這時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一臉無辜的樣子,眨眨眼。
弘治皇帝的臉便拉了下來。
仿佛是在說,還不是你不中用,還有那個李朝文,真是個天大笑話,否則何至于朕拉下臉來求人。
偏偏你方繼藩,還毫無羞愧之心。
弘治皇帝微微側頭,便凝視著王佐:“這些,姑且不論。”
王佐的心涼了下去。
何為姑且不論,這是天大的事啊。
只見弘治皇帝又道:“朕只問你,今日論道,卿家可以網開李朝文一面嗎?”
王佐頓時就心痛欲絕起來了,頓了一下,道:“臣……期期不敢奉詔。”
弘治皇帝的臉色多了幾分嚴厲,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你不怕朕處置你?”
顯然王佐是個不畏強權的君子,毫不猶豫的肅然道:“臣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弘治皇帝抿了抿唇,而后道:“卿以為自己是對的,其實卻錯了。”
“若是錯了。”王佐固執的道:“臣自會付出代價。”
弘治皇帝直直地看著王佐,沉默了許久。
而后,他揮揮手:“卿等退下吧。”
…………
方繼藩和王佐退出了奉天殿。
方繼藩這才道:“王部堂,方才……”
王佐冷哼一聲,一副不屑于顧的樣子,眼中滿是輕蔑。
而后,他淡淡道:“齊國公,好自為之。”
方繼藩可不是那種甘于受氣之人,覺得此人很討厭,他脾氣上來了:“這話是我對你說的。”
王佐笑了,只是這笑不達眼底,而是顯出嘲弄:“是嗎?那麼今日便要揭穿齊國公與李道人之間不可告人之事,要天下人都知道,何為狼狽為奸,沆瀣一氣。你們禍亂國家,還不夠嗎?”
方繼藩:“……”
禍亂國家……
這麼大的帽子呀?
方繼藩氣樂了。
“知道為何我沒有打死你嗎?”
這一次輪到王佐沉默了。
方繼藩抽了一下嘴角,透出一絲冷笑,道:“因為不用打死你,你也休想辯論贏我的師侄。”
說罷,方繼藩背著手,先行而去。
王佐氣的臉色發紫。
這齊國公……還真是……死到臨頭,尚且不知。
此人跋扈至此,實是可惡。
等王佐趕到了翰林院的時候。
卻發現方繼藩和李朝文都已到了。
翰林們見了齊國公來,倒是規規矩矩了許多。
方繼藩坐在上首,其余人分別跪坐在左右。
沈文乃是翰林大學士,不過比方繼藩的身份低,只好在旁陪坐。
其余王不仕人等,個個沉默的樣子。
不過更多的人,雖是繃著臉,顯得嚴肅,實則心里頗有幾分看好戲的意思。
李朝文和師叔對視一眼,卻見師叔翹腳,施施然的抱著茶盞看熱鬧的模樣,心情很復雜。
王佐就座,只和沈文等人見禮,隨即看向李朝文。
他面色冷然。
“李朝文!”直呼李朝文的名字。
李朝文道:“朝廷賜我為真人。”
王佐眼帶嘲諷地看著李朝文道:“你也配為真人?正好,你的師叔齊國公方繼藩今日在此,老夫想問,你之所言,是不是你的師叔方繼藩所指使?”
李朝文顯得大度,沒有追究他的無禮,臉色淡然的搖頭道:“此乃天意。”
“又是你那一套所謂紫微星和黃河清的那一套?”
李朝文不急不躁的道:“這便是天意。”
“君子敬鬼神而遠之……這道理你不懂。”
“貧道乃是方外之士……非君子也。”
“……”
…………
此時,一封快報,緊急的送到了宮中。
弘治皇帝打開一看,愣住了。
他萬萬料想不到,呃……
弘治皇帝看了蕭敬一眼,忍不住道:“蕭伴伴,你來看看,這果然是天意……”
蕭敬知道陛下已經很多日子都是陰沉著臉了。
可在這轉瞬之間,陛下卻是喜笑顏開,很是振奮,事有反常呀。
蕭敬便立馬從善如流的瞥了一眼那奏報,兩腿猛地有點發軟。
臥槽……
黃河水……它清了。
莫非……莫非……當真……這真是上天之意?
是了,若非是上天之意,這黃河水,如何能清?
蕭敬心里既震驚又惶恐。
太可怕了,這是真正的天意啊。
哪怕是再淡定的蕭敬,此刻也忍不住歇斯底里的道:“陛下……承受天命,此……此……真天子也。”
弘治皇帝急促的呼吸,其實他整個人也有點懵了。
事實上,弘治皇帝實在無法理解這黃河水是如何能清的。
但有一點可以證明,方繼藩絕對沒有能力讓這渾濁的黃河水變得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