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張臉,除了病容,也黝黑了不少。
他努力的辨認著五官,才勉強看出,這是自己的兒子。
現在的劉杰,就這麼躺著,除了包扎好的心口位置,那包扎熬的紗布上,還是被血給滲透了。
身體的其他位置,腹部、四肢、是一道道的疤痕,這些疤痕奇形怪狀,身上,竟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
弘治皇帝震撼了。
他沒見過,一個人的身上,竟會有如此多的傷疤。
只是肉眼看著,都讓人頭皮發麻。
幾乎可以想象,一個讀書人,不,一個大明朝登科的狀元郎,本為翰林清流,有著大好前程的年輕人,卻是前往那黃金洲,這其中,遭遇了多少艱難險阻,更可以想象,這個過程之中,又有多少次命懸一線。
弘治皇帝下意識的手伸上去,手掌摩挲著劉杰腹部的一塊疤痕,這里,明顯是刀傷的痕跡,一個長條的傷痕,足有尺長,這結起來的隆起的疤痕,可以想象當初,這一刀下去,人的身體,承受何等的疼痛。
弘治皇帝垂頭,一旁是鐵盤,鐵盤上,是從劉杰身體里取出來的彈片,大小不一。
”這些……一直留在他的身體里?“他看向蘇月。
蘇月點頭:“是,這是劉學兄命不該絕,按理而言,早就一命嗚呼了,誰曾想到,竟……竟……”
蘇月說到此處,眼眶也有點泛紅。
相比于劉學兄,自己雖也拜在方繼藩門下,每日搜腸刮肚的研究醫理,卻實在是太幸福了啊。
弘治皇帝吸了口氣。
他頭皮發麻。
每一道疤痕,都是一個故事,里頭想來都有一個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記憶,這劉杰投筆從戎,起初走的時候,讓人覺得不可理喻,覺得他是耍小性子,被方繼藩給糊弄了。
可現在……
弘治皇帝再不敢用這樣的心思,去揣度劉杰的居心了。
弘治皇帝不禁淚水漣漣起來。
或許是人老了吧,難免多愁善感。
他不禁嘆道:“這才是棟梁,是壯士啊,朕讀史,觀歷代英豪,無人可以與之比擬。”
劉健在旁,卻已是泣不成聲。
身后的諸臣,一個個羨慕沉默。
他們只有佩服。
之所以欽佩,是因為自己做不到劉杰這般。
弘治皇帝又感慨:”劉卿家,你生了一個好兒子,繼藩,教授出了一個好弟子。“
劉健只是哭,方才還哭的驚天動地,現在卻只剩下無聲哽咽。
弘治皇帝看向蘇月:“他何時可以醒來。”
蘇月忙道:“若是不出意外,這一兩個時辰,便可恢復意識,臣等已經用了藥,尤其是青霉素,否則,這麼大的手術,他根本扛不過去,若是他身上的彈片盡頭除盡的話,恢復的會更快一些,不過……卻需好好的修養一些日子。”
“好好的調養。”弘治皇帝握緊了手,隨即又松開:“朕要他活著,無論如何,也要活著,要不惜一切辦法。”
“學生……遵旨!”蘇月鄭重其事的行了一個禮:“學生一定讓他活著。”
弘治皇帝接著將目光放在了劉健身上,朝劉健道:“來人,給劉卿家搬一個椅子來。朕和劉卿家在此,專候劉杰醒來!”
蕭敬一臉平靜的看著劉杰,雖然他的心思淡了,可看到劉杰,心里還是震撼。
尤其是那身上數不清的傷疤,讓他生出一個念頭,方繼藩那狗東西……真是喪心病狂,怎麼就有這麼多人,上他的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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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光大門楣
蕭敬是無法理解這樣的人,也無法理解這樣的事的。
他自幼便被割了一刀,送進了宮里來。
因此,對于他而言,便是一場交易,一場用身體的某一個零件,兌換富貴的交易。
劉健在這一刻,更是扎心一般的難受。
倘若只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倒也罷了,可見著自己的兒子這般的樣子,他無法想象,這千瘡百孔的過程中,到底忍受了多少痛。
弘治皇帝不知該如何安慰。
無論怎麼說,現在要緊的是救活劉杰。
他現在想起來,他是見過劉杰的,當年劉杰金榜題名,也曾是意氣風發。那個時候,這個青年,給弘治皇帝的是一股蓬勃的朝氣。
可是現在……
太震撼了。
若不是親眼所見,弘治皇帝想不出,世上竟有這樣的人。
身側的眾臣,都不忍心去看榻上的劉杰,他們無法直視,心里也不禁羞愧。
平日都說公務繁忙,勞于案牘,可和劉杰相比,這些話怎麼好說出口。
只有歐陽志,面上沒有表情,面帶木然之色。
方繼藩親自給弘治皇帝斟了一盞茶,然后又給劉健斟了一盞,最后自己再抱著一杯茶,在一旁輕飲,其余人看了方繼藩一眼,喉結不禁有些滾動。
茶是會上癮的,不喝那麼一口,總覺得少了那麼點兒滋味。
弘治皇帝沉默了很久,見劉杰還未醒來,突然左右四顧,道:“太子呢?“
“這……”方繼藩也看看左右,方才這家伙還在那如祥林嫂一般的絮絮叨叨呢,怎麼突然不見了呢?
方繼藩道:“陛下,兒臣沒見他,想來是一場手術下來,太子殿下疲憊不堪,乏了,去休息去了。”
“噢。”弘治皇帝接受了這個解釋,他只點點頭,心里卻是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