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頓了頓,而后道:“娘娘您看這些字,如此細小,最難的,卻在三處。其一,想要寫如此細小的字,便需時尚最細的筆,不只如此,一般的墨水,是無法在上頭書寫的,容易模糊,那麼,這墨水,也需特制。”
好端端的壽宴,居然成了一個大型科普現場。
方繼藩也不想的啊,為了傳播科學,又或者說,讓這天下最有權力的人,了解到科學所帶來的好處,方繼藩可謂是挖空了心思。
大明對于‘奇技淫巧’之事,其實并不反感。
事實上,當他們接觸到新技術之后,倒是極樂于推廣,歷史上的大明朝,對于火槍和新式火炮的改造,一直很熱衷。
因而,才產生了紅夷大炮。
甚至只要佛朗機人沒有過多的野心,大明的皇帝,對于使者,也大多顯出了寬容的態度。
以至于后世學者《天朝的崩潰》一書之中,在鴉片戰爭期間,侵略者們竟是發現,數百年之后的清軍確實大量使用了火炮和火槍,只是,他們的武器,居然有許多,是數百年前明末時期遺留下來的,其技藝水平,居然在數百年時間里止步不前,從未想過去改良,去進行新的創新,而在這大明王朝滅亡的百年時間里,佛朗機人卻是一日千里,最終,才產生了世紀性的潰敗,以至于中央王朝的文明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科普是任重道遠的事,固然統治者們對于新技術所帶來的便利和好處已經有所期待,可方繼藩不介意,再進一步。
方繼藩道:“這其二,便需技藝最高超的匠人,娘娘,這匠人,乃是國本也,大明有千千萬萬的人,可能制出這樣衣衫的人,卻是屈指可數,他們必須心靈手巧,需日復一日的去鍛煉。”
“當然,這并非是一支筆一個字一個字寫上去的。”
“不是一個字一個字寫上去的?”弘治皇帝一愣,錯愕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道:“是印刷上去的,想要印刷,首先,就需要有一個雕版,匠人們為了這個雕版,花費了無數的心思。”
“雕版可以細小到如此的程度?”弘治皇帝越來越覺得驚奇。
這里頭的每一個筆畫,可是相當于是發絲哪,這是怎麼做到的。
“首先……”方繼藩道:“要解決一個最大的問題,那便是……材料,這材料,乃太子殿下的研究所花了數年的功夫,才制出來。”
數年……
弘治皇帝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想要叉手,可已來不及了,弘治皇帝的目光又落回方繼藩的身上。
方繼藩道:“這材料,關系重大,適合作為雕版的材料,更是少之又少,太子殿下在研究所里,研究了無數種材料,精挑細選,才選出這麼個材料來。而這其次,則是眼睛。”
“眼睛……”
此時,已不只是弘治皇帝了,太皇太后和命婦們也都聽得入神。
她們喜歡衣衫。
越是尊貴的人,越喜歡的是特別的衣衫。
因而,才會有后世所謂九十九道工序,三十六個匠人花費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日夜之類的廣告語,雖然是大忽悠,可事實上,商家們卻是瞄準了人性的弱點,既希望得到獨一無二的東西。
方繼藩說的越玄乎,她們反而聽著,更覺得有趣。
方繼藩道:“不錯,就是眼睛,陛下,您看,我們的肉眼,所能看到的,至多也就米粒大小的東西,可要在米粒上雕花,那麼……這已不再是心靈手巧能夠解決的了,現在,便等于是在一個米粒大小的雕版上刻字,陛下認為,這是人眼可以做到的嗎?”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隨即搖頭。
“只有讓我們的眼睛,可以看到本不可以看到的東西,這才是事先這些的第一步。”
一旁的朱厚熜打了個寒顫:“看到不可以看到的東西,是見鬼嗎?”
朱厚照的拳頭攥起來,手骨之間,發出咯咯的聲音。
朱厚熜:“……”
他閉嘴了。
方繼藩道:“為此,臣等便花了數年之功,研究出了一個顯微鏡,陛下請看,兒臣手里,捏著的是什麼。”
方繼藩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個薄如蟬翼的東西來。
弘治皇帝看不清晰。
方繼藩指著那宦官搬來的一臺儀器道:“那麼請陛下來這里看。”
方繼藩將手中的東西,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儀器下的銅盤里。
弘治皇帝已勾起了好奇之心,下意識的踱步,到了儀器之下,透過了銅制長筒里的透鏡,一下子……那就會不可見的一根‘長針’,居然清晰可見起來,不只如此,還格外的‘粗壯’,在顯微鏡之下,這本是薄如蟬翼的東西,居然還凹凸不平。
方繼藩道:“您看,陛下,有了這個眼睛,那麼緊密的零件和工具,就有了制造的可能,不只如此,兒臣人等,還靠著它,發現了細蟲,此物叫顯微鏡,可以將眼前的事務,放大三百倍。”
弘治皇帝看著那‘細針’,針面上,何止是凹凸不平,每一個紋理,似乎都清晰可見,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猛地……身軀一震。
一下子……全部明白了。
萬福衣,不過是個小噱頭而已。
真正難的,是那個雕版。
要制雕版,就需要更纖細的刻刀,而這一切,都需顯微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