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海中的寂寞、病痛,足以讓任何一個心志不夠堅定的人發瘋。
劉文善抱著一個竹筒制的‘大缸子’,到了泉州,終于有了茶葉,他已不喜歡那茶盞一點點的抿茶了,實在是饞的厲害,咕噥咕噥便是一大口大口的茶水喝盡。
因而,他養成了大口喝茶的習慣,尋了一個大竹筒,裝滿了茶水,背在身上,心里踏實。
一大口茶飲盡。
劉瑾吃著蠶豆,從后而來:“干爹,再往前,也就是后日的功夫,怕就要到天津衛了。”
“嗯。”
劉文善點點頭,嘆息了一口氣:“不知恩師,現在如何了,他身體不好,又有病,真怕他出了什麼事。”
“不會的,干爺好的很,全天下人都死絕了,他也能活蹦亂跳的。”劉瑾在這一點上,顯得很有信心。
劉文善:“……”
“此次,也算是不辱使命了。”劉文善吁了口氣:“至少,可以給恩師一個交代。劉瑾哪……”
“干爹……”
這一路往返,劉文善和劉瑾幾乎是相依為命。
現在……真是不是父子勝似父子了。
二人對視一眼,眼里都流露出了別樣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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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零一章:金山銀山
首先。
劉文善和劉瑾都姓劉。
其次。
他們是干父子的關系。
若說此前,這還只是一個名義。
可汪洋之上,父子二人同舟共濟,經歷無數血腥患難,想來不久之后,倆人也將同富貴,這是何等的緣分。
劉文善拍了拍劉瑾的肩。
而劉瑾則抬頭,看著劉文善。
彼此的目光之中,都有著信任和依賴。
此時,身份已經沒有意義了。
劉瑾是宦官,那又如何。
他還是自己的兒子。
劉文善嘴角一勾,朝著劉瑾一笑,淡淡道:“等回了京師之后,你……至鄉中一趟,去祭祭祖吧,到時,劉氏的族譜之中,會添列你的名字。”
劉瑾趕緊吃了一顆蠶豆,壓了壓驚。
一般的宦官,對于自己的原生家庭,都沒有太多感情的。
畢竟,你都把我送去做太監了,這親情的紐帶,也就徹底的斷裂了。
劉瑾點點頭:“噢,好。”
劉文善又拍了拍劉瑾的肩膀,斂去嘴角笑意,認真的道:“吾兒,也就是你弟弟,他已十二歲了,年紀不小,再過兩年,他也要娶妻生子了。”
劉文善微笑的看著劉瑾,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里也透著誠懇的笑意:“他若是生下的兒子,為父打算將他過繼給你,將來……你臨到老了,身邊至少有個子嗣,給你養老送終,將來,也不至無人祭奠。”
劉瑾沉默了片刻。
蠶豆不嚼了。
歸宗……
進宗祠最大的好處,就在于將來人死之后,有子孫們祭祀。
這叫延續香火。
似劉瑾這樣的宦官,其實也不可以不收個干兒子。
可事實上,太監收的干兒子,往往都是一群潑皮,人家心里是瞧不起你的,不過是想在生前,從你身上得點好處,等到你一死,他卷了你的財富,便翻臉不認賬了。
何況,這些人多是下三濫,沒一個是正經人。
可劉文善不一樣。
劉文善是正經人,他的恩師是方繼藩,前途遠大,將來的劉家,勢必是大族,何況本身就有詩書傳家的底蘊,哪怕是此前不富有,可出了一個劉文善,那宗祠牌坊上,可是進士及第的牌坊在呢。
劉瑾和劉文善的兒子,現在是兄弟的名分,將來,甚至可能劉文善將自己的親孫過繼給劉瑾,這是極為穩固的關系,因為后世的子孫們,并不介意,將劉瑾一并祭祀了。
這等士大夫的家庭,居然接納了自己。
延續香火……
劉瑾一下子,將口里嚼爛的蠶豆吐了出來。
眼眶里淚水呼啦啦的落下。
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他恭恭敬敬的朝劉文善喊道:“爹,爹……你是我的親爹啊,我要有兒子了,哈哈……要有兒子了……”
他咧嘴……這兒子可是正宗的,不是那些想要巴結討好的人,將來……會受到極好的教育,會有家族的熏陶,最重要的是,他的大父,他的親爹,都和自己有真正的‘親緣’關系……自己……沒有后顧之憂了。
劉瑾本下意識的,想要從袖里掏出蠶豆來。
這是習慣。
可很快,他手又縮了回去。
這臭毛病,要改。
要攢錢!
給未來的兒子置產,要給他蓋很多很多的府邸,給他納數不清的妻妾,生數不清的娃娃,哈哈……
劉瑾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很疼,不是做夢,頓時,心里開始立下無數的志愿,要改變身上所有的臭毛病,尤其是貪嘴。
在腦海里暢想了一遍未來,他便恭恭敬敬的給劉文善磕了個頭。
劉文善微笑,做出這個決定……是很不易的。
可又如何呢。
人生不易,高興就好。
…………
艦船至天津港。
天津港里,人們早已習慣了無數的船隊入港了。
若在幾年前,這可能是稀罕的事,可現在……幾乎每個月,都有六七撥的船隊抵達。
港口已經漸漸的建立起了制度。
所以自有專門的引水員前去接引,而后,稅吏和專門的市舶司人員抵達。
市舶司的人員,對艦船開始進行登記。
而稅吏,卻已開始忙碌起來。
他們早已侯著。
這市舶司的提舉乃是宮里的人充任,是個宦官。
在這港口的一畝三分地上,他可是神氣的很,早有人給他端來了椅子,他撣撣身上的灰塵,坐下,輕描淡寫的接過了茶水,見那船已靠了棧橋,身后一個隨扈,給他撐著傘,他呷了口茶,舉起了望遠鏡瞄了一眼,見一群衣衫襤褸的人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