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卿家,是朕最屬意的人選,且等廷議公推吧。”
方繼藩心里詫異。
吏部尚書……
這吏部尚書可是天官,其地位,已經不在內閣大學士之下了。
要知道,哪怕是一個吏部的主事,在京里都是無人敢招惹,人人巴結的對象。
陛下居然……
當然,這只是陛下的意思。
似這樣重要的位置,按照規矩,往往是需要廷推的,也就是說皇帝開廷議,讓大臣們來推薦。
不過一般情況,皇帝都會和內閣事先有過溝通,而后進行公推,有了內閣大臣們的支持,只要這個候選之人不是名聲太糟糕,遭到大家的極力反對,一般情況,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弘治皇帝看向歐陽志。
歐陽志面色平靜,片刻之后,才道:“謝陛下恩典。”
方繼藩忍不住道:“歐陽志,為師這就要批評你了,陛下如此洪恩,你怎麼不推辭一下,須知為師一直教導你,做人要謙虛,雖然你的同僚們都是土雞瓦狗,不值一提,卻需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歐陽志:“……”
弘治皇帝樂了:“繼藩,你這是什麼話,歐陽卿家才是真性情,既然愿意接受,何須虛情假意。”
方繼藩便道:“是,是,兒臣萬死。”
吏部天官,非要陛下最是信重之人不可。
這權柄實在太大了。
因而本來所有人都猜測,這吏部天官定會出自于當初弘治皇帝為太子時,詹事府里的翰林官。
這其實也可以理解,畢竟,當初太子的屬官,且是亦師亦友的身份,是最受皇帝信任的。
可哪里想到,竟是歐陽志。
楊一清顯得很詫異。
其實對于楊一清這樣宦海浮沉的老油條而言,他對歐陽志雖然佩服,可對于歐陽志這永遠不冷不熱的性情,卻是很擔憂的。
歐陽老師這樣的性子混官場,怎麼看,都不像有前途的樣子啊。
想來,一定是他的恩師方繼藩,給他撐腰吧。
若是沒有這個恩師,早被人撕成碎片了。
可現在……楊一清不得不認為,自己算是瞎了眼了。
因為吏部天官之職,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恩師能力之外,他的恩師能保護他,可要為他爭取天官之職,這幾乎是癡人說夢。
唯一的可能就是,歐陽志簡在帝心,得到了陛下百分百的賞識和認可,以及對他完全的信任。
這樣的性情,也可以?
楊一清又一次,覺得自己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徹底的崩塌。
人生啊……它都是水,水無常形,變幻不定。
弘治皇帝抿了一口茶:“只是,朕一直都在疑慮,歐陽卿家若是入京,掌吏部,可這新政,卻還需推行,誰可繼任呢?”
他手輕輕的磕了磕案牘。
目光落在了楊一清身上。
對于楊一清,他依舊是反感的。
在通州和保定的微服私巡,讓弘治皇帝記憶尤其的深刻,論起來,楊一清還是歐陽志的敵人,他本以為,歐陽志會推薦自己在保定府提拔起來的那些官吏,這些人統統都是歐陽志一手教出來的,沒有理由歐陽志不推薦他們。
可萬萬不曾想,歐陽志推薦的,竟是這個曾經對其抱有敵意之人,當初通州和保定之爭,可是歷歷在目。
出于對歐陽志的尊重,弘治皇帝還是決心見一見這楊一清。
弘治皇帝道:“歐陽卿家舉薦了楊卿家,說是楊卿家能夠獨當一面,推行新政,已有大功,且為人公正,兩袖清風,實乃不可多得的棟梁之才。”
楊一清聽到此處,內心涌出了一股暖流。
說實話,當初他是怨恨歐陽志的,若非是他,自己何至于遭遇如此變故。
只是慢慢的,他意識到自己錯了,漸漸的去理解這些新政和新學的東西,居然受了歐陽志的賞識,一步步將他提拔起來,現在,更是向皇帝對自己給予了如此高的評價。
歐陽老師真是至誠君子,美玉無瑕啊。
楊一清眼眶微紅,叩首:“老臣慚愧,愧……愧……不敢當!”
弘治皇帝冷漠的看著楊一清,卻是平靜的舉起了案牘上的一份奏疏,心平氣和道:“前些日子,各省上奏,希望稅賦改為一條鞭法,盡力以銀來作稅,改變此前實物繳納稅賦的情況,楊卿家,你怎麼看?”
考驗來了。
楊一清稍稍沉默片刻:“這些奏疏進上,其根本就在于,國朝自新政以來,通貨膨脹開始盛行,銀價和銀票日賤,這樣的通貨膨脹,是有益的。而對于地方士紳們而言,卻是有害,因此,繳納銀稅,對于他們而言,才如此的迫切。”
楊一清頓了頓:“可對于朝廷而言,實物稅的損耗過大,且大多實物,想要調配,卻也是麻煩,因而,實施新稅,采取一條鞭之法,對于朝廷,對于地方而言,都是浩蕩潮流,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陛下以此順勢而為,對朝廷和各省,都有莫大的好處。”
弘治皇帝微微頷首點頭,這利害分析還算是中規中矩,并不迂腐。
楊一清道:“可要立即實施,老臣卻以為,有些操之過急,朝廷可以徐徐的更改,一步步的來,先取一省,率先嘗試,尋出問題,進行改正,而后,再推及各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