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志淚灑了衣襟。
恩師他老人家……越發的顯得年輕了。
反而是自己……已有了幾分老態。
畢竟,已經年近四旬了。
方繼藩坐在椅上,朝他點頭:“嗯,不錯,不錯,你回來了,還記得為師,很不錯。”
這話卻讓歐陽志頗為恐懼。
什麼叫還記得為師,莫非是恩師責怪我不恭嗎?他不敢抬眸卡方繼藩,而是誠惶誠恐道:“弟子在保定,無一日不謹記著恩師的教誨,也無一日,不掛念著恩師,這幾年,弟子繁忙于公務,操勞于案牘,疏忽了侍奉恩師的職責,實是弟子該死。”
方繼藩吁了口氣,心里想,他怎麼怕成了這個樣子,我這個做恩師的,難道這樣可怕嗎?
他細細想來,自己并不是兇神惡煞之人哪!
哎……
想不通,歐陽志怎地如此怕自己,不過也沒關系,徒弟對自己有敬畏之心,還是好的,因而他便朝歐陽志招手。
“起來吧,不要如此,你坐下,來,喝口茶。”
歐陽志沉默片刻,方才起身,欠身坐下。
方繼藩道:“此次陛下詔你回京,想來是另有布置,只是……為師在想,接下來,接替你在保定推廣新政的新任巡撫,可有人選了嗎?這保定布政使司,關系重大,陛下到時,一定會詢問你的建議,你心里可有人選。”
歐陽志沉默。
方繼藩覺得和他交流會氣死自己,拉長了臉,等他反應過來。
歐陽志才道:“恩師,弟子已經有人選了,此次挑選的人選,不是別人,乃是楊一清。”
方繼藩嚇著了,臥槽,楊一清,這人不是和自己有仇的那位嗎?
他當初可是山西巡撫,此后進了都察院,為了對抗新學,甚至不惜去做一個通州的知州,可誰料到,最后他弄的一塌糊涂,弘治皇帝大怒,貶他為通州的一個小吏。
這家伙……居然還能咸魚翻身?
他當我方繼藩是啥了,真以為我是方大善人哪。
見恩師臉色更不好看,歐陽志耐心道:“楊一清自為通州小吏之后,工作極為負責,學習的很快,進步神速,他先在通州下轄的縣里做文吏,此后幾經升遷,對于工商業的了解,已不在其他人之下了,而且他是一個有獨當一面的才干之人,學生在保定,有時也會焦頭爛額,雖然身邊有不少得力的人才,可這大局觀最強的便是他,此后他接任了縣令,保定府通判等職,也一直做的極好,保定布政使司在一年多前,建起了一個新區,意在與京師對接,一年多前,那里只是不毛之地,是他來主持著這新區,其政績,在保定布政使司所轄的州府還有各縣,都是一等一的。”
歐陽志又沉默,而后道:“不只如此,他對新學,也有建樹,曾多次因新政和新學之事,請教學生,起初的時候,學生還指導他,到了后來,他竟能舉一反三,來為學生解惑了。此人是個大才,而今已是洗心革面,且是政績卓著,官聲極佳,所以學生以為,他是當下最適合的人選。”
方繼藩:“……”
楊一清確實是個有真本事的人。
他本就是個做過封疆大吏的人,還管理過馬政,當初之所以獲罪,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有屬于他的時代局限性。
而一旦這樣的人,他意識到從前的路走不通了,開始真正放下了自己的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身去學習新學和新政,他所爆發出來的潛能,與他此前的人生經驗結合一起,某種程度而言,絕不是那些平庸之人可以相比的。
方繼藩吁了口氣。
人精就是人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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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君臣相得
方繼藩在心里思忖了一番,便對歐陽志道:“噢,不曾想到,這楊一清,居然從一個小吏,又重新爬起了。還真是不容易啊。這樣說來,他倒真該謝謝我,若不是我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教他差一點永不翻身,只怕他還沒有這樣的機緣。”
歐陽志一時竟是無法答不上話來:“……”
說實話,歐陽志不太認同恩師這句話。
總不能因為你殺了某人爹,結果他兒子奮發圖強,因為沒了父親,所以懸梁刺股之后,金榜題名,做了大官,人家還要感謝你殺爹之恩吧。
這是強盜邏輯。
這種思想可是要不得。
當然……歐陽志不敢反駁恩師,一直恩師說什麼就是什麼,因此他只點頭:“此次,楊一清也到京了,學生曾給陛下上書,提及了他,陛下召他一道入京,想來也有考教的意思在。”
方繼藩很詫異,眉宇輕輕一揚,很認真的問道:“你們明日面圣?”
歐陽志沉默片刻,便重重點頭:“是。”
方繼藩打了一個哈欠,才淡淡開口道:“那麼,為師只怕也得明日和你一道去了,接下來,卻不知陛下怎麼安排你,你現在是封疆大吏,又立了大功,為師很為你的前途著急啊,你也老大不小了,這仕途可是一步都不能走錯。”
歐陽志心里感動。
自己的恩師,真比自己的親爹還親啊。能遇恩師,是自己三生之幸。
他眼里又不禁模糊了。
畢竟是多愁善感的人。
哪怕是在外成為封疆大吏,獨當一面,早已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可到了這里,依舊還是金剛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