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清驕傲的道:“草民乃是宣德九年出生,已是七十有九了。”
弘治皇帝和百官們嘖嘖稱奇,這鄭清看上去,生活條件并不優渥,竟有如此的高壽,真是難得。
弘治皇帝嘆道:“七十有九,這是有大福氣的人哪,若是再長幾歲,幾乎可以見著太祖高皇帝的時候了。”
鄭清道:“是啊,最大的福氣,便是撞到了陛下,陛下治理天下,宇內皆安,草民人等,是沾了陛下的福氣啊。”
臥槽……
方繼藩虎軀一震。
他最怕的就是這個環節出問題。
千叮萬囑,讓王金元教授這些老叟萬萬不要說錯話。
誰曾料到,這些人,竟是人精。
細細一琢磨,還真是,能活快八十歲的人,什麼世面不曾見過,可不就人精嗎?
瞧瞧人家這溜須拍馬的功夫,竟還有幾分儀式感了,生活果然需要一點儀式感哪。
弘治皇帝聽到此處,內心大悅。
蕭敬和方繼藩說同樣的話,給他的感受是不同的,那麼,眼前這個老翁說這樣話,給弘治皇帝的感受又有不同。
在可是貨真價值的老百姓,是真正來自于庶民的聲音哪。
弘治皇帝眼睛一撇,看向一旁隨駕的待詔翰林,這翰林已經掏出了竹板和筆,正在唰唰的記錄著這個歷史性的時刻。
弘治皇帝嘆道:“老人家,萬萬不可這樣說,朕登極數十年,說來慚愧,施政多有不謹和不周之處,全賴……”他回頭,此時,是他人生的巔峰,這個牛,可以吹一千年,他看了身后的劉健人等一眼:“多虧了劉卿等人為朕分憂,方才對百姓,有些許的恩惠,老人家,言過其實啦。”
劉健臉色瞬間紅潤了。
整個人腰桿子竟是挺得筆直。
鄭清搖頭:“陛下,萬萬不可謙虛……哎……”
說著,他渾濁的眼眸里,竟是隱隱的濕潤了。
一旁的方繼藩,還只當鄭清是個老人精,現在卻突然覺得,這好似……有點不像演戲來著?
鄭清突然哽咽,抓住攙扶自己的手,嗚咽道:“陛下,草民人等,什麼苦日子不曾見過哪,宣德十年,大旱,官府救濟不及,草民的母親死了,到了正統七年,又是大旱,草民跟著鄉人逃荒,遇過流寇,曾餓了七天,以草皮和白面土為食,勉強捱了過去……”
弘治皇帝皺眉:“世上竟還有白面土?”
方繼藩在身后提醒道:“陛下,白面土又稱觀音土,此土其實是吃不得的,只是人餓極了,卻也可以吃了,填著肚子,人們將其視為白面,才將其稱為白面土,又因到了災年,可以讓人捱過災荒,誠如救苦救難的觀音,又稱觀音土。”
弘治皇帝頭皮發麻。
人竟以土為食。
鄭清老淚啪嗒落下,回顧自己一生,感慨萬千,抽泣了一陣,繼續抓住弘治皇帝的手:“此后,土木堡之變,官府征了草民衛戍,在大漠足足三年,勉強,活了下來……等到了成化十七年后,這日子,真沒法過了,也不知為何,這天氣變化的厲害,年年都有災荒,年年都要逃荒,飽一頓、餓一頓,草民不怕陛下笑話,草民能活下來,全靠著有兒子孝順,自個兒沒吃的,餓著一家妻兒,也先緊著將草民吃。”
說到此處,鄭清哭的眼睛都已紅腫了。
其他的老叟也不禁落淚。
鄭清道:“今年的大災,持續的時間,比往年還厲害,本以為,今年是熬不過了,家里預備不起壽材,草民早早讓兒孫們預備了一張草席子,就等著死呢。
可誰料到,官府突然來了人,會同的,還有本組的江書生,他們帶了糧食來,召集了大家伙兒,說要帶咱們逃荒去。不只如此,他們還租了車馬,年輕的步行,老弱和婦孺,就坐在車里,一路將咱們送到了京師來。”
“他們都說,這是陛下用了內庫的銀子,來救濟咱們的,陛下仁厚,視百姓如赤子,絕不肯讓咱們百姓受災挨餓,他們將我們送到京來又給給咱們找地方住,又是送被褥,草民的曾孫病了,也是他們給治好的,眼下災民們沒有糧食,他們發放糧食,送去食堂,讓咱們先度過眼下的難關。孩子年紀小,江書生帶孩子去讀書,家里六個青壯,他們給咱們尋了工,讓草民的兒孫們,可以靠著本事吃飯。”
鄭清緊緊的抓著弘治皇帝的手。
或許是整個人情緒激動,掐的弘治皇帝手腕疼。
可弘治皇帝眼里,寫滿了震驚。
他很清楚,花錢是一回事,銀子怎麼花,又怎麼能讓這些被賑濟的百姓,得到實實在在的賑濟,又是另一回事。
而顯然,這些銀子,是真正的花到了實處了。
鄭清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淚:“陛下,還不只是如此呢,咱們住在這兒,本是外鄉人,朝不保夕,全賴朝廷賑濟,后來……這數月之間,陛下竟還差了太子和齊國公來探視了許多次,陛下,您這是大恩大德哪,太子和齊國公,這是何等尊貴的身份,卻讓他們到咱們這等污穢不堪的地方,聽說……太子還治病,救了人呢。”
鄭清感動的一塌糊涂。
弘治皇帝意味深長的看了一旁的朱厚照和方繼藩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