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邊角料回來之后,便組織一些本組的婦人進行縫補,于是乎,趙牡就穿上了新衣,趙牡穿著新衣衫很開心,他遠遠看到浩浩蕩蕩的御駕來了,便開始給一旁的大傻做做手勢。
大傻是組里嗓門最大的人。
按著學員的規矩,組里的人,都聽他的嗓門行動,照著做便是了。
這個組在隊伍前端的位置。
等一隊金吾衛騎著高頭大馬過去,便瞅見了御車,那御雕梁畫棟,車廂極是龐大,宛如一個移動的小屋子。
而此時,大傻的嗓門如砂鍋一般,他嗷嗷叫道:“吾皇萬歲!”
接著,大傻愣著,還想吼點什麼。
趙牡掖了掖他的衣袖,大傻,別喊啦,跪啊。
大傻才反應過來,啪嗒一下,跪下。
于是乎……本組九十多戶,兩百多人,一齊大吼:“吾皇萬歲。
接著,紛紛拜倒在地。
這些家伙,都是卯足了氣力。
一聲大吼,如平地驚雷。
頓時,連儀駕的馬匹都嚇壞了,有些受驚,鳴叫起來。
擁簇在御車周遭的百官,個個都嚇得面如土色。
而他們想不到的是,這才只是開始,不是結束。
第一個小組拜下,第二個小組,在后段的一百多戶人,也有人大吼:“吾皇萬歲。”
這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數不清的百姓,猶如海中波濤一般的起伏。
聲音組成了巨浪,又如火焰,直竄云霄,仿佛在這一刻,連九天之上,都充斥這聲音。
這聲音對于弘治皇帝而言,可謂無處不在。
御車里,他握著朱載墨的手,先是受了一些驚嚇。
尤其是大傻的那平地一聲吼,讓他臉刷的一下白了。
他攥住了朱載墨的手。
朱載墨只是笑,少年郎嘛,永遠不知死的。
隨后,弘治皇帝漸漸的心定下來,接下來,是面上的錯愕和詫異之色。
他是天子,勤政數十年,太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了。
哪怕是地方父母官離任一方,奏疏里號稱有百姓相送,其實,也不過本地數十上百個士紳和讀書人湊一起,拿一個萬民傘,就這,便算是百姓‘充塞道路’,不舍其離去了。
可現在……
呼……
他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
這到底有多少人啊。
那車外,萬歲之聲不絕。
他努力的湊向了玻璃窗,玻璃窗外,都是一群再真實不過的百姓,他們在膚色黝黑,甚至牙齒都是黑黃的,哪怕人們因為這樣的日子,穿上了新衣,卻也掩飾不住這新衣之內的‘窮酸’。
而在下一刻。
弘治皇帝的心幾乎要跳出來。
他頭皮發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這……才是真正天子應該有的樣子啊。
百姓歡頌,萬歲不絕。
相比于自己大老遠趕去那泰山封禪,弘治皇帝竟覺得,所謂的泰山,實在太渺小了,渺小到弘治皇帝到了現在,竟覺得封禪成了不值得夸耀的事。
而眼前的這一切……足以讓弘治皇帝吹噓一輩子,歷朝歷代,可有帝王如此?哪怕是秦皇漢武,可曾有過這樣的見識。
歷代賢君,朕吊著他們起來打他們。
本朝太祖,驅除韃虜,恢復中原,更是令淪落于近千年之久的燕云之地,也一并收復,使燕云之地,再無胡虜,迄今已有百五十年,可是……
當然,弘治皇帝沒有繼續可是下去,他們是自己的列祖列宗啊。
御車依舊還在穿行,無數的人潮,依舊還看不到盡頭。
朱載墨拉著皇爺爺的手,道:“大父,這些百姓,都在稱頌大父呢。”
這不說還好。
一說……
從驕傲之中,弘治皇帝突覺得眼睛有些濕潤了。
這種感受,按理來說,是很難令皇帝生出感動的。
可弘治皇帝不同。
他年幼時,經歷了人生太多跌宕,自己的生母,也被人害死,被一不知名的人,小心翼翼的呵護著長大,風雨飄搖,打小,他見識過成化年間,自己父皇在位時,宮中的丑陋,正因如此,他從小就勵志,要成為一代賢君明主。
因而,登基之后,他殫精竭慮,每日從早到晚,不知疲倦的批閱奏疏,別人是三日一朝,會見大臣,商議國家大事。他覺得不夠,他改成了一日一朝,就這,還覺得巨細之事,不能完全體察,于是,索性改成了一日三朝,每日會見數不清的人,對每一本奏疏,都絕無敷衍,他害怕自己的疏失,而產生錯誤的事,任何一個可能的疏漏,都可能讓許多人家破人亡。
這數十年,他堅持了下來。
所為的,是什麼呢?
說不清。
或許是希望自己不至像先皇帝那般;或許,內心深處,他真正渴望治理出一個太平天下,讓無數的百姓安居樂業。可這里頭,又何曾不想青史留名,讓后世所敬仰呢?甚至……若說私心,也定也是希望大明江山可以穩固,自己的子孫們,可以蒙自己的蔭庇,自此無憂。
而現在……
這數十年來,他有過沮喪,有過挫折,發生過許許多多的錯誤,他甚至有時在想,自己的堅持,到底有什麼意義,這天下,不還照樣是千瘡百孔,不照樣,庶民們的生活,改善也有限嗎?
只是…………
這一刻,弘治皇帝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終于,這淚水不爭氣的撲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