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尷尬道:“太子乃是國家儲君,年紀還小,還是個孩子……”
說出這里時,方繼藩下意識的臉微微一紅:“我覺得,陛下當然是原諒太子殿下。”
弘治皇帝瞇著眼,眼里掠過一絲兇光,冷冷問道:“那麼,若是你方繼藩,也誹謗太祖高皇帝呢?”
“呀?”方繼藩看著朱厚照,臥槽,小朱,你將我賣了呀。
朱厚照唧唧哼哼,還是一副不服氣的樣子,見方繼藩朝自己看來,此時他白了方繼藩一眼,便大聲咧咧道:“看我做什麼,我會出賣自己的兄弟,我只是說,父皇,憑什麼打我,方繼藩他們都說了!這是出賣嗎?”
方繼藩:“……”
方繼藩小心翼翼的看了弘治皇帝的臉色。
卻見弘治皇帝果然怒不可遏的樣子。
欺師滅祖,這是天理不容的事。
哪怕是新學開始漸漸嶄露頭角,甚至連皇帝都認同這些主張。
可并不代表,你們這些家伙,可以如此放肆。
你過了嘴癮,卻沒想到這背后的嚴重性,他頓時心里很無語,真是一群坑貨呀!
幸好方繼藩立即回過神來,朝弘治皇帝娓娓說道:“陛下,兒臣并沒有誹謗太祖高皇帝。”
弘治皇帝怒道:“沒有,難道是太子說謊?”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兒臣確實是斗膽,評論過太祖高皇帝,說是太祖高皇帝,誅殺了不少的豪強。”
弘治皇帝撫案,皺眉。
太祖高皇帝時,大行株連,這也是事實,可問題在于,弘治皇帝作為太祖高皇帝的兒孫,自然不愿提及此事,這叫遮羞。不過,弘治皇帝也清楚,這些事跡,在不少文臣和士人口里,乃是極惡劣的事,大家雖不敢明面上,可是心里,卻多有牢騷。
現在你方繼藩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是什麼意思?
方繼藩不由解釋道。
“兒臣對太子殿下說的是,當初太祖高皇帝在的時候,天下已經經歷了數十年的戰亂,元人暴虐,以至民生凋零,百姓困苦。正因如此,太祖高皇帝定鼎天下,為了休養生息,杜絕奢靡,引蒙元的前車之鑒,抑制商賈,杜絕浪費,這個措施,沒什麼不好。”
他頓了頓,旋即便一副認真嚴謹的模樣,繼續說道。
“元朝的時候,蒙古人對于商賈頗為放任,尤其是回商,更是大行其道,他們遇到了災年,就聯合士紳,囤貨舉奇,兼并土地,且個個綾羅綢緞,蓄養的家仆,數千上萬,數不盡的珍寶,糜爛在他們的倉庫里,而尋常百姓,卻要承擔沉重的徭役,一遇天災,便是顆粒無收,最后淪為奴隸,這也是為何,莫道石人一只眼、跳動黃河天下反的原因。
太祖高皇帝正因為如此,對于囤貨居奇,投機倒把可謂是深惡痛疾,因而,在借鑒了蒙元滅亡的前車之鑒上,頗有幾分用力過猛。”
方繼藩用余光打量著弘治皇帝,見弘治皇帝認真聽著,他才又徐徐道:“可是,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初天下需要恢復生產,需要安定下來的百姓,開墾荒地。所以,崇尚勤儉,本沒有錯。只是現在,今時不同往日了。天下的財富,十之八九,都在商賈們手里,商賈們現在心存疑慮,若是不肯將銀子掏出來,陛下,現在有數十上百萬人,都仰仗著大量的工程和作坊來維持生計,若是商賈們,不將銀子拿出來擴大生產,不進行投資,害怕花銀子,也學著來勤儉,那麼……這天下的百姓,還有事做嗎?百姓們的需求,極是簡單,不過是有口飯吃而已……”
“國富論之中,兒臣的學生劉文善,曾提及到一樣東西,叫做‘內需’,也就是說,生產是來源于需求,有了需求,才有了生產,生產過程之中,需要招募人手,需要給匠人和徒工們發放錢糧,而生產的商貨,通過有需求的人購買,這銀子,卻流通到了另一個商賈手里,同時,也流入了許多匠人和徒工手里。
因而……當下的情況,是要讓銀子不停的流動起來,流動的越快,方才可使庶民們,也能從中分一杯羹,不至令他們衣食無著。”
“太祖高皇帝的前事,確實讓商賈們生出了疑慮,他們害怕顯露自己的財富,擔心有朝一日,自己的財富,會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因而,他們雖然起初時,冒險掙了大筆的利潤,可一旦財富到了一定階段時,他們反而變得謹慎起來,他們開始效仿士紳們一樣,想要將那巨大的財富,藏匿起來,這樣下去,可就糟糕了。”
“因此,要解決當下最大的問題,是要反太祖高皇帝時期的做法,要讓商賈們,安心起來,放心大膽的將自己的財富,曝露而出,要引起一個風尚,唯有如此,才可避免引發可怕的問題。”
弘治皇帝心里對此,倒是有數。
國富論他已經看了幾遍。
劉文善那里,他也詢問過很多次。
國富論之中,其中最可怕的敵人,就是銀子流不動了,一旦流不動,大量的作坊,失去了需求,會紛紛倒閉,無數的匠人,因此而失去生計。
弘治皇帝方才道:“原來如此,此一時彼一時,不錯,卿家說的很好,這樣說來,眼下,我大明是迫在眉睫,定要讓那些商賈們,掏出銀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