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上,沒有人是純粹的壞人,誠如這個世上,一定不會有純粹的好人一樣,當然…預設這個前提…必須得除開方繼藩。
哪怕再世俗的人,內心深處,都有一種東西,叫做理想。
哪怕生活已經將這理想消磨的面無全非,可當這曾經在四書五經之中所讀到的東西,那曾觸動他們的東西,現在被喚醒了起來。
家、國、天下!
王鰲叩首于地,身軀顫顫。
馬文升、張升面帶愧色。
楊一清眼里寫滿了震撼,他無法想象,自己的善政,怎麼會成了這個樣子,一股莫名的羞恥感,自他的內心深處升騰而起,他不斷的將所有的記憶碎片組合起來,想到曾有無數的‘父老鄉親’稱頌自己的善政,想到官場之中,無數人的贊許,想到士林之中,人人對自己的期待。可是……
此刻,他淚水灑了出來,哽咽道:“陛下,臣萬死之罪……臣才是那個大奸臣,懇請陛下……責罰!”
萬念俱灰!
弘治皇帝沒有理會楊一清,卻依舊將那鋒利的眸子,落在吳寬身上。
越是當初,被吳寬的學問所折服,傾慕他的高尚節操,弘治皇帝越是憤怒,當初所敬重的人,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無恥!”弘治皇帝斬釘截鐵道。
聽到無恥二字,吳寬的心,已是碎了。
楊一清已認罪。
到了如今,自己還能堅持嗎?
他終是期期艾艾道:“臣……萬死!”
弘治皇帝背著手,聽到萬死二字,只是冷笑連連,他側目,看了方繼藩一眼:“繼藩,如何處置?”
這個人,攻訐方繼藩,那麼……現在怎麼處置,就聽聽方繼藩的意見吧。
方繼藩道:“陛下,兒臣以為,吳寬身為吏部侍郎,卻是尸位素餐,指鹿為馬,有害國家。
兒臣以為,理應革去他的官職,以儆效尤。”
革職……
吳寬臉色蠟黃。
革職……可不是致士啊。
革職等于是被開除了,而致士,是因為犯了錯,向皇帝請求退休,雖然是犯了錯,可刑不上大夫,宮中為顯露自己的寬容,依舊還會給予致士的待遇。
而一旦革職,就再無東山再起的可能,算是徹底的完了。
從金榜題名,走到吏部侍郎這一步,何其的不易,吳寬不禁恨恨的看了方繼藩一眼。
你方繼藩……這是要教老夫身敗名裂,永不翻身!
弘治皇帝眼眸一閃,他淡淡道:“那麼,下旨!”
作坊里,只有弘治皇帝的聲音。
弘治皇帝聲音冰冷道:“吏部侍郎吳寬,朕以為腹心,特以吏部厚位待之,其恩施足死,慧愛可懷。殺人活人,只在其一念之間……”
吳寬打了個激靈。
弘治皇帝這一番話的大意思是,當初自己如何的信任你吳寬,給予你吏部侍郎的職位,這個恩寵,足以讓人為之犧牲生命,惠愛也能讓人懷念終生。其職權之重,既可以殺人無數,又可活人無數,無數人的生死榮辱,都掌握在了你吳寬的手里。
“可其自上任以來,剛愎自用,顛倒黑白,朕至今猶記太祖高皇帝之言,所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縱其過失,萬民可忍,朕亦可通融,可天豈可忍乎?”
弘治皇帝目光森然,而后,一字一句道:“下旨:革其官職,誅之!”
誅之!
工坊里,頓時嘩然。
吳寬本以為只是革職,誰料到……竟是……竟然……陛下竟比方繼藩……還要狠。
方繼藩在弘治皇帝打了個寒顫,臥槽,我方繼藩果然很善良啊!
王鰲立即道:“陛下……”
弘治皇帝厲聲道:“想要求情嗎?朕可留情,那些被戕害的百姓,那些被侮辱,饑寒交迫,衣衫襤褸,有病不能醫治,空腹無糧可食的蒼生黎民,吳寬可曾對他們容情?朕若姑息此人,便是在無數個已是傷痕累累的常成身上,又踏上了一萬腳,不殺吳寬,朕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如何……自稱君父,自稱為上天之子?吳寬自稱萬死,不錯,他就是萬死,死有余辜,死不足惜,他自請萬死,就讓他……去死吧!來人!”
外頭,金吾衛刀劍出鞘,只待號令。
“拿下,處以極刑,懸其頭顱,至容城縣衙,張榜,敬告萬民,細數其的過失,以儆效尤!”
吳寬聽到此處,已是要昏厥過去。
咔……咔……咔……
金吾衛穿著長靴,呼嘯而入,取了他的烏紗帽,摘下他的欽賜斗牛服,而后拖了出去。
吳寬這才醒悟……不禁大叫:“陛下……饒命……陛下……當年……臣在詹事府……陛下啊……”
那聲音,已是去遠了。
工坊之中,所有人大氣不敢出。
弘治皇帝身軀在顫抖,他腦海里,又何嘗沒有想起詹事府的那一幕呢,那時,自己還是太子,與吳侍講對案而坐,向他請教學問,聽他的諄諄教誨。
可是……弘治皇帝的面上,沒有動容。
空氣之中,仿佛都布滿了殺機。
突然……
“陛下圣明,今日鏟除奸邪,為天下的百姓,出了一口氣,兒臣欽佩萬分,吾皇萬歲!”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
趙時遷等人,也忙拜倒:“吾皇萬歲!”
他們還是無法想象,眼前這個人,就是朱先生……
倘若朱先生到天子已讓他們無法接受了。
開始……小方……小方他居然是……齊國公……
這就有點讓人顛覆常識了。
楊一清惶恐,叩首于地:“臣……萬死。”
弘治皇帝卻只輕描淡寫的抬眼,突然道:“時候不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