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更愿意將其當做是西山縣令。
就如所有被皇帝召見的縣令一般,會受天子的考教……
人們一臉期待,等待著什麼。
此時,方繼藩的心情也很復雜,心里忍不住感慨,朱厚照這樣的人渣,竟能生出這麼個懂事的孩子,這……真是上天的不公啊。
而我方繼藩……也算是人杰,弘治朝的道德楷模,以天下為己任,只問蒼生的人中龍鳳,卻生出……
想到這里,方繼藩看著見了自己便頓時戰戰兢兢的方正卿,真是……恨不得索性將他拍死拉倒。
弘治皇帝則滿懷希望地看著朱載墨,帶著微笑道:“你自己說,你對西山縣的情況了若指掌。朕來問你,西山有多少畝田?”
令人再一次意外的是,朱載墨不帶半點遲疑的就回答:“十九萬七千六百三十二畝……”
“……”
這……是正確的嗎?
于是弘治皇帝一臉狐疑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的眼睛則是看向了房梁,恨不得吹口哨,來一曲鍘美案。
弘治皇帝大抵就明白了,這個答案,方繼藩也不知道。
于是弘治皇帝便朝蕭敬看了一眼。
蕭敬會意,匆匆而去。
內閣里,有天下各縣的存檔,待詔的學士,只需一查,就能了然。
弘治皇帝等待著答案,他倒顯得不急起來。
幾炷香之后,蕭敬匆匆返回,手里捧著西山的黃冊,氣喘吁吁的,卻是激動的臉通紅,道:“陛下,沒有錯,沒有錯,是十九萬七千六百三十二畝。”
弘治皇帝接過一看,頓時眉飛色舞,唇角不自主間透出了笑意。
眾臣一見陛下的臉色,就曉得……果然沒有錯了。
所有人頓時開懷大笑起來:“哈哈……殿下實是聰敏過……”
不對,似乎夸殿下聰敏,沒有什麼意義。
可是……殿下至少是一個好縣令,小小年紀,便敢于承擔如此的重責……能脫口而說出縣中田畝的縣令,只怕還真不多。
弘治皇帝激動得不得了,龍顏大悅道:“不錯,不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弘治皇帝一臉的欣慰……自己的孫子……太了不起了。
可是……
朱載墨卻是皺眉,他顯得很不高興。
朱載墨朝弘治皇帝一禮,才道:“陛下,知道縣中田畝數量,有什麼好慶祝的?”
弘治皇帝一愣:“……”
這是不是有些謙虛過頭了?
只見朱載墨道:“若這只是縣中的情況,單憑一本黃冊中記錄的田畝想要治理一方,簡直是癡人說夢。田有水田和旱田之分,田又有好壞之分,田還有誰占有的多,誰占有的少之分。并非只是知道田畝的數量,拿著一本黃冊,就可以自以為自己了解了縣中農業的情況的。”
弘治皇帝又有點懵了,四顧左右,看向眾翰林。
翰林們雖然沒有實際的治理經驗,可是每日接觸的,都是地方官的奏疏,以及皇帝的旨意,還有歷代保存下來的各種文檔,可是……哪怕他們博學多聞,卻也有點懵了……啥意思?
朱載墨背著手,慨然道:“有些東西是記在紙上,可有些東西,若是沒有親眼所見,只靠的數目,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孫臣與正卿、徐鵬舉、楊葉、劉平這些人,我們這兩月,將整個西山跑了個遍,肉眼所見的……卻絕非這區區黃冊可比。比如,根據孫臣和諸師弟們的計數,西山擁有水田比較稀少,只有一萬三千余畝,旱田是大多數,其中上佳的好田,有兩萬七千余畝,中田六萬八千畝,其余為劣田。
再有,當下西山的耕牛有九千六百三十五頭,為天下之冠,這是因為……父親從韃靼人手里繳獲了不少的緣故,因為西山的畜力十分充裕。可是其土地有八成,都在屯田所手里,好在屯田所給予農戶的佃戶有極大的優惠,百姓們……生活倒還過得去。”
“可是當下,多數的壯丁卻不愿務農,大多都在作坊里做工,其中在作坊里做工的男丁,有七千九百余人。婦人三千六百五十余……”
所有人震驚的看著朱載墨。
這……
他們立即想到了一個人,當今的天下,唯一能將整個縣的情況,能了若指掌之人,想來……只有歐陽志!
而皇孫……
朱載墨接著道:“西山因為曾大量的收養流民,因而老弱不在少數,因而西山眼下最需要做的,其一是設立濟養堂,無論如何也要給孤寡老人,一口食吃,哪怕是少一些,哪怕這糧食……都是陳米,可也絕不能令有孤寡老人因而餓死,國朝以孝治天下,這是根本。再其次……”
殿中沒有任何的聲音,每一個人都認真的聽著朱載墨的每一個字……似乎任何的話,到了皇孫口里說出來,總是格外的悅耳。
“再其次,就是作坊和農地之間的問題,許多作坊,散亂在各處,雜亂無章,而又與許多的農地相沖突,孫臣所了解的,是幾個情況,其一,某磁窯就設在農田之中,四周多為農田,雖有道路,卻有不少的匠人,為了抄小路,而選擇在田埂中行走,哪怕是踩踏了莊稼,也在所不惜。其二,有的作坊,所排的廢水,一旦進入了溝渠,竟使附近的糧食,減產不少。”
“孫臣思來想去,作坊不能沒有,可想要禁止匠人踩踏莊稼,所需的人力物力,也是天文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