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善道:“恩師,學生這些日子,越想,越有明悟,學生正在參與稅制的起草,與幾位師弟,一同為我大明定制新稅法,越是定制,越覺得,其中……實是繁復無比,學生愚鈍,卻也從中,學到了不少東西。學生在想,這些日子,是否可以修一部,專門闡述恩師的國富之道,只恐學生愚鈍,無法闡述恩師經濟之道的精髓,到時,只怕,還要三不五時,向恩師討教。”
國富論……
大明第一本經濟學書籍?
居然出現在劉文善這家伙筆下。
方繼藩竟是無言。
“恩師……恩師是嫌我……”
“沒有的事。”方繼藩感慨:“小劉啊小劉,為師一直都在想,你自入了我門,除了考試還有幾分刷子,其他的本事,俱都不如你的師兄弟,慚愧啊,是為師沒教好你,讓你成為一無是處的廢物……”
“……”
這話若是別人的師父說出來,有了這麼個翰林官做弟子,早就被人用吐沫噴死了。
可這話在方繼藩口里,竟沒有一絲違和感。畢竟,弟子之中,劉文善本身就是最渣的一個……當然,也有之一。
比如現在的江臣,就顯得慚愧和惶恐。
再加上,恩師比較耿直,這兩個原因加在一起,恩師如此不客氣,只令劉文善羞愧萬分,抬不起頭來。
方繼藩背著手,又感慨道:“可沒想到,你竟還有此感悟,為師沒白疼你,你要撰寫編修此書,有什麼想問的,盡管來問便是。”
“是。”劉文善欣喜若狂,難得被恩師夸獎啊,這是自己距離幸福最近的一次。
王守仁等人,心里竟有幾分羨慕。
自己,為何就沒琢磨到呢,早知如此,我也來修書。
只可惜,劉師兄已捷足先登。
王守仁突然道:“恩師,歐陽大師兄,至今沒有音訊,竟連書信也沒有來,學生聽說,他一直都沒有至衙里交割啊。”
歐陽大師兄,是方繼藩的徒子徒孫們,俱都敬仰的存在,所謂長兄如父,方繼藩不在,他就是王守仁等人爹娘,何況,他性子溫和,氣度非凡,何至是西山上下,便是廟堂之上,沒有幾個人不服氣他的。
甚至是方繼藩的敵人,見著了他這位高徒,都心里發出感慨,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方繼藩聽罷,也覺得奇怪,這已過了這麼多日子了,竟還沒有動靜,自己讓他去搜集地方輿情,再前去赴任,沒讓他一直窩著不動啊,難道……出事了。
方繼藩背著手,嘆了口氣:“你們不要急,吉人自有天相,歐陽志……定不會出什麼意外的,他可能,只是反應有點慢而已。”
…………
定興縣。
潛伏于當地的錦衣衛小旗官林豐要急瘋了。
上頭早就下了死命令,定要搜尋到歐陽志的蹤跡,可無論如何,也打探不到行蹤。
他將歐陽志必經之路的所有客店、煙花之所,都搜尋遍了,甚至是游船,以及所有赴任官員在赴任時,可能出沒的地方,可偏偏,一無所蹤。
想著上頭生要見人,死要見尸,若尋不到人和尸體,便提頭來見的狠話,林豐頓時汗流俠背。
這一日,卻是突然有校尉來:“報,歐陽侍學,他……他……”
“他什麼?”林豐怒氣沖沖。
“他到縣衙了。”
“什麼?”
林豐哪里敢怠慢,匆匆至縣衙。
此時,歐陽志已是升座,本縣官吏,會同地方士紳聞訊,紛紛來見。
整個衙堂里,其樂融融。
林豐的假扮的身份,是一個秀才,連功名都偽造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見此機會,也溜了進去。
卻見歐陽志端坐在明鏡高懸的匾額之下,面帶微笑,案牘上,是一卷卷宗。
而眾人烏壓壓的,有作揖行禮的,有微笑的,有……
歐陽志卻是淡淡道:“本縣初到此地,已和舊縣令交割,今日起,本縣便是此地的父母官了。”
“是啊,是啊,我等一直盼著縣尊來。”
眾人哄笑。
歐陽志正好沉默了片刻,便道:“可既來了,便少不得,要將這縣中之事,問個明白,哪個是吳司吏。”
吳司吏哪里敢怠慢,他乃戶房司吏,在縣中頗有幾分聲望,他忙是上前:“學生在。”
歐陽志居然沒什麼反應。
大家心里想,這人,怕不是傻子吧?
怎麼如此遲鈍。
可這遲鈍之后,歐陽志道:“本縣治民幾何啊?”
吳司吏笑吟吟道:“回縣尊的話,本縣治民六萬七千五百三十五戶。”
見歐陽志又沉默,眾人更是竊竊私語,低聲嘀咕。
吳司吏見狀,面帶笑容,心說,這新縣尊……只怕……
可這時,歐陽志突然道:“不對,在冊的人口,當是六萬七千五百六十七戶……”
吳司吏一臉詫異,看著遲鈍的歐陽志。
他頓時想起,似乎是這個數目,他連忙道:“縣尊真是了不起,學生佩服,沒錯,是學生記岔了。”
歐陽志卻臉色冷然,稍稍停頓之后,厲聲道:“卻又不對。明明縣中所治之民,是九萬七千三百二十一戶。”
“什麼?”吳司吏一呆。
歐陽志長身而起,厲聲道:“缺的這些人口,去了哪里,還需本縣說明嗎?有人為了不向官府納糧,便有地方上有名望的人,將這些人置為自己的奴仆,隱去他們的戶籍,如此一來,便可從中牟利,隱戶乃是我朝大患,這一點,你身為司吏豈有不知,至于這些隱戶去了哪里,本官就不用言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