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能游牧,有了定居點,若是桀驁不馴,而大明最擅長的,卻是攻城拔寨。他們若是安分守己,不但使大漠的礦產開采,有了充足的勞力,西山的大漠開墾之策,也可借此實施,想要改變大漠,就需改變大漠中所有人的生產方式,這話是方繼藩說的。對大明威脅最大的,其實從來不是韃靼人,甚至……不是從前的匈奴人和突厥人……”
弘治皇帝皺眉,凝視著朱厚照,有些糊涂了。
朱厚照得意洋洋的道:“而是大漠的游牧方式,正因為他們游牧,所以使他們的男人,天生就是戰士。又正這游牧方式生存極不固定,抵御不了任何天災,他們就不得不去搶,不搶,便是餓死、凍死,一群與生俱來的戰士,為了填飽肚子,養活女人和孩子,他們所爆發出來的野心和狠心,何其可怕啊。所以千年以來,趕走了匈奴人,便又來了鮮卑人,鮮卑人沒了,便又有了突厥人,突厥人之后,又有蒙古人繼承了他們的衣缽。歸根結底,便是因為如此啊。”
弘治皇帝似有觸動:“所以,大漠之中,不許游牧?”
“自然要養牛羊的,卻不能游牧,朝廷大可以,劃定牧場,令人散養一些牛羊,尤其是馬,既可提供肉食,又可作耕種之用,甚至還可以補充入軍中。”
朱厚照似乎一直都在考慮這個問題,他無數的想法,在方繼藩的點撥之下,漸漸的開始成熟和完善:“可當下首要的問題,在于需讓韃靼人種出土豆和紅薯,讓他們定居下來,如此一來,有了穩定的食物供應,便可以使他們不需靠搶掠,也可為生。
他們多余的糧食,更需兜售,通過貿易,才更依賴于在集鎮之中互通有無。”
“且一旦定居,有一句話叫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在這大漠之中,沒有任何法律,根本原因在于,人們都是游牧,莫說他們和我大明的爭端,哪怕是他們韃靼人之間,一言不合,也是拔刀相向,絲毫不講道理。原因就在于,他們居無定所,哪怕是有律法,也是形同虛設。可一旦定居下來,就不同了,他總還有兄弟姐妹,妻子孩子,漸漸的,他們就開始心有顧忌,他們學會了種糧,再不可能只需帶著牛馬,就可將妻兒們隨時帶走了,所以,使其定居,并且開墾大漠和發掘大漠礦產,尤其緊要。”
劉健等人,乖乖坐好。
事實上,這等‘經濟手段’,是他們陌生的范疇。
可西山書院這一套,確實很有效,自然而然,也就讓他們不得不重視了。
劉健這輩子,號稱是能臣,可他能臣的范疇,不過是帶領百官,嫻熟的運轉這龐大的朝廷機器,同時,盡力的節省開支,治河、勸農、馬政等等。
至于方繼藩和太子殿下的這一套,他很陌生,甚至還只是個學生。
這使得他不得不去消化,慢慢的去思考。
年紀老了,還要受這折騰啊。
不過,似乎太子殿下,所言,極有道理,他頷首點頭:“老臣明白了一些,韃靼人問題的本質,就在于其不受拘束,四處游牧。要對癥下藥,就要改變這個狀況。可要人不游牧,哪里有這麼容易,不游牧,他們吃什麼哪?因而,千年以來,歷朝歷代,都曾對大漠作戰有過勝利,卻從來無法改變大漠之人的習性,沒辦法改變他們的習性,哪怕大漠的人不能和中原爭鋒,可遲早有一日,他們會壯大自己,等到中原發生內亂之時,他們便又開始作亂。”
劉健道:“本質的問題在于,是用一種更好的方式,去改變他們的游牧,讓他們知道,原來這個世上,還有一種生活,可以比游牧過的更滋潤,因而,發掘礦產,可以富民,使他們有了銀錢,可以更多的互通有無,愿意交流和互市。推廣紅薯和土豆,可以填飽他們的肚子。”
“而只要消除了游牧,那麼,大漠的韃靼人,其實和大明的百姓,就沒有任何分別了。即便有人要作亂,大明也可輕易的對付他們。而他們開墾,可以增加糧產,而他們開礦,雖可使他們自己受益,而這礦產的主人們……”
劉健看了方繼藩一眼。
方繼藩一臉發懵:“劉公,可不要亂說,我可是把礦產都捐給了國家了啊,現在叫聯合礦業,宮中有股,在座諸公,也有股的,我方家,沒占多少。我是個心懷家國的人,我方繼藩先公后私,先人后己的事,還少嗎?怎麼一提到礦,就看我做什麼?”
劉健頓時咳嗽。
劉家,還真有一點股份,至于其他人……劉健側目看了身邊謝遷等人一眼,大家都低頭,不做聲。
弘治皇帝也覺得方繼藩受委屈了,大漠中的礦產,繼藩確實是捐納出來了,這家伙,太老實,當初賜給他這大漠之地,他倒要了,可一旦發現了大量的礦產,他二話不說,就捐了出來,這大明,誰能比得上他?
弘治皇帝便微笑:“嗯,方卿家的為人,朕清楚,方卿家,你不要覺得委屈,劉卿家看你一眼,并非是成心的。”
劉健忙道:“是,是,是,老臣只是隨便看了一眼,并無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