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他的眼里,只有太子,太子的喜怒哀樂,是他世界的全部。
可現在,他終于越發的清晰認識到了外面的世界。
原來自己送入宮之前,過著的是這樣的日子,原來在這外頭,顛沛流離,是如此的凄慘。
慘絕人寰啊。
那楊艷不屑于顧的口吻,令劉瑾一下子心疼起來,這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不屑于顧的,不就是逃難中的自己嗎?
劉瑾怒了。
他氣的發抖,眼睛赤紅,再配上他這一張凹凸不平的臉,顯得尤其是猙獰和恐怖。
“胡說八道!”
所有人身軀一震。
此人是誰?
從哪兒混進來的?
弘治皇帝也微楞。
朱厚照有點懵,這聲音,有點耳熟啊,可是這張臉,咋不太認識了呢?
劉瑾起身,疾步走上了講臺,怒視著楊艷。
“學習治理國家,這大明,你所說的這個國家,是什麼樣子,你知道嗎?”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
楊艷身軀一顫,竟也有點惱怒。
他隨即道:“我自然知道,本官經手這麼多奏報,豈會不知國家是什麼樣子,只是,你是何人,也敢這樣和本官說話。”
楊艷是驕傲的,這種內心深處的孤芳自賞,令他對任何事,都心懷抵觸。
“呸!”劉瑾一口吐沫,一臉鄙夷,這一張麻子臉,因為憤怒,更加猙獰,額上的青筋暴出來:“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你們這些狗官,是怎樣欺民的嗎?知道為了杜絕流民,是怎麼放縱差役的嗎?知道大寒天里,沒有鞋穿,只好赤著足,走在泥濘里,是什麼感受?”
“你……”楊艷沉默了很久:“這些與本官何干?這是奸猾百姓,自己不肯好好務農,這才淪為流民。”
明倫堂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被這個麻子臉的人,震懾住了。
這麻子臉,騰地一下,暴躁了起來,憤怒的無以復加。
他眼里竟是流出了淚來。
忙是取了油膩的袖子擦了淚,袖子里,掉出許多的瓜子,嘩啦啦的散了一地,他恍然不覺,抬頭,眼里泛著紅光:“胡說,胡說八道,百姓奸猾,不及爾等萬一,你們勾結地方士紳,奪人田產,放縱差役,肆意攤牌,到頭來,卻說百姓奸猾,可見你這人,吃了豬油蒙了心,豬狗不如!”
劉瑾咬牙切齒,他怒啊,劉先生的學問,太深入人心了,劉瑾恨不得拜在劉文善的腳下,做他的走狗,可這楊艷,卻是無恥到了極致,他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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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三章:儒道至理
楊雅顯然也被劉瑾的憤怒嚇著了。
大家明明是在探討學問優劣,你添個什麼亂?
劉瑾冷笑,道:“這天底下,就是因為多了你們這等人,方才縱容了無數如狼似虎的惡吏和劣紳,愚弄百姓,視百姓如豬狗,反過頭來,竟還厚顏無恥,說什麼愚民、刁民,這世上,最愚最刁的,豈不就是你這等只曉得作八股的人?”
“你說什麼?”楊雅似覺得受到了侮辱。
劉瑾磨牙:“咱說你狗都不如!便是連狗,尚且見了人,還曉得親近,分得清好壞。你自稱自己是清流,讀圣賢書,孔子的仁政、愛民,你忘了?孟子的民為本你也忘了?孔子自開儒門,天下儒學延續至今,無論是真心也好,偽善也罷,尚且都知道愛民二字,你動輒刁民活該去死,你也配做圣人門下。”
“……”楊雅憋紅了臉,冷然道:“我不與無名之輩說話。”
“就是你!”劉瑾卻怒不可遏。
這麼多日子的心酸和委屈,他一直都一笑而過,有的吃,事情也就過去了。
可現在,他憤怒了。
他不能容許有人,可以在自己嘗遍了酸甜苦辣之后,還輕描淡寫的一句你活該。
我劉瑾怎麼活該了,吃你家大米了?
劉瑾厲聲道:“咱來問你,你自稱清流,吃著朝廷俸祿,你做了什麼?”
他聲音格外的洪亮,聲震瓦礫。
這令許多附近的莊戶,聽到了動靜,以為發生了什麼事,紛紛而來。
文學院明倫堂幾乎沒有高墻,轉眼之間,居然在這明倫堂外,竟圍了不少人。
大家見原來只是讀書人之間相互辯論,便都松了口氣。
弘治皇帝凝視著劉瑾,總覺得這個人依稀有些熟悉,可到底是誰,竟全無印象。
朱厚照此時恍然大悟,突然想起是誰來了,忍不住道:“哎呀,這不是……”
一旁的方繼藩捅了捅朱厚照的腰,朱厚照立即住嘴,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就恨不得上前去,給二人每人遞一把刀,若是還不夠,我朱厚照還可以給你們各拉一門火炮來。
楊雅聽罷,帶著不屑:“不是早說了,本官乃是翰林,為蒼生立命,為圣人代言!”
“狗屁!”劉瑾不屑怒罵。
這確實給了大家不好的印象,因為劉瑾明顯比楊雅粗鄙了許多。
“你們立了什麼命,帶了什麼言。咱就問你,官府是怎麼對付流民的,你知道嗎?”
“這……”楊雅腦子里,開始搜索法令。
劉瑾冷笑:“咱來告訴你,流民便是死罪,可近來,流民日盛一日,因為他們的田,統統被人奪了,沒了土地,上無片瓦,下午立錐,他們非要成為流民不可,官府要殺,也殺不盡,所以,差役們趁此機會,四處捉拿流民,但凡是衣衫襤褸者過境,便少不得受他們侮辱和痛打,咱來問你,你知道這些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