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水兵們安靜下來,所有人一個個如鵪鶉一般,看著胡開山。
胡開山這才滿意,對戚景通道:“好了,戚千戶,接下來你來講。講一講除了娶媳婦、生娃、買地、建房子之外的事。他們不喜歡聽,俺喜歡聽!”
戚景通:“……”
………………
貴陽。
快馬已至,帶來的藥物送了來。
方景隆大病不起,這貴陽內外之事,統統由劉夫人做主。
夫人乃叛軍出身,卻操縱著當初叛亂的大局,數十萬土人男女婦孺,俱都被她所差遣。
而今,嫁了方景隆,也是耳濡目染了大明的軍中情況,因此,一道道命令下去,所以雖是眼下大疫,可軍中的情況,還算穩定。
劉氏對于丈夫的情況很是擔心,這疫病可怕無比,軍中的大夫根本就束手無策,而所謂的土醫,也用盡了方子,依舊還是不見任何的成效。
眼看著丈夫病入膏盲之狀,幾乎每日嘔吐不止,高熱越來越嚴重,以到了無法進食,長時間昏厥,哪怕偶爾蘇醒,也是不斷說著胡話的地步。
而貴州軍中,似夫君這樣病重者,已有數千人,其他感染者,更是多達數萬,而這樣的疫病,卻還在瘋狂的傳播,誰也不知下一刻,有人開始畏寒和咳嗽起來。
因而當方繼藩的家書送來,與此同時,還帶來了所謂的‘特效藥’。
劉氏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親自為方景隆用藥。
都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辦法去分辨這藥物的好壞了,有藥就成,總比坐以待斃為好。
而今,因為這疫病,死去的人已多達兩百人,每日在軍中,都有人暴斃,劉氏面上為了穩住軍心,還顯得堅強,可到了夜里,也是淚灑長襟。
她親自取了藥,將已形如枯槁的方景隆頭枕在自己腿處,取了勺子,趁著方景隆還有一丁點的清醒,將這藥喂入方景隆的口里。
方景隆已是氣若游絲了,只努力的張大了一些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他突想著什麼,一面吸吮著藥,一面極努力的嚅囁著:“陛下,答應了嗎,答應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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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章:將軍百戰死
劉氏看著自己的夫君。
她自然清楚,方景隆心里在想什麼。
此前這夫君一直擔心著方繼藩的婚事,踟躕不決,一方面,認為方繼藩做事總是沖動有余,容易惹禍,若是能結親宮中,那便再好不過了。
可另一方面,夫君又有些舍不得方家的爵位,不甘心自己的兒子,就這麼平庸度過一生。
在這種矛盾之下,夫君為此幾乎要愁白了頭。
直到此時,病入膏盲,眼看著便要命不久矣時,夫君才下定了決心。
他這一口氣,一直吊著,劉氏知道,哪怕是真到了身子熬不住的時候,夫君也會熬下去,因為他在等旨意,等宮里,那一份詔命來。
在這死亡在旦夕之間的時候,向宮中討旨,成功的幾率最大,哪怕是宮中不情愿,甚至認為方家壞了規矩,因而惹來龍顏震怒,那也會因為方景隆此刻的情況,而最終按捺住心頭的不快。
都到了這個份上,還在未雨綢繆,劉氏嘆了口氣。
劉氏是個堅強的女人,可此刻,卻已是雙目泛紅,眼淚嘩啦啦的落下:“你要好起來,先不要擔心這些,繼藩,他送藥來了,吃下了,或許就無事了。”
她低聲安慰,卻也知道,這麼多土藥都不濟事,便連宮里,也委派了御醫來,所開的方子,也不中用,憑著這藥,當真是治好?
方景隆聽到了繼藩二字,整個人沉默了,不再喃喃囈語,又想是在積蓄著力氣,良久,他才道:“我若死了,倘若宮中不肯,你……你是他的母親,要看牢他……咳咳……打小……打小……為夫就知道,他和尋常的孩子不一樣……萬萬不要讓他惹禍,須知方家數代所積攢的功德,可以給他富貴,可我聽讀書人們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讓他凡事,都要小心啊。我這個做爹的,也留不給他什麼,能留下的,就是一個忠義的名聲,所以……我……我是活不成了,可為了繼藩,卻不能糊里糊涂的死在這里,死在這病榻上,要死,得死在大軍的營地里,待會兒,咱們……咱們還得去巡營,死在軍營,報喪的時候,陛下方才會知道,我方景隆,便是死,那也是盡忠職守,為我大明,耗干了最后一點心血,也唯有如此,陛下才會念我方景隆那麼丁點兒好處,將來若是繼藩惹了大禍,這……這……可以保他命的。”
“到了這個時候,你竟還去?”劉氏揩著淚。
方景隆苦笑,努力的道:“這是命啊,想來是上輩子,欠了我兒子的,這輩子,他來索債,我這條命,得給他……想來……這是上輩子做的孽吧。”
到了這時候,他竟還有閑心開玩笑。
劉氏自然清楚方景隆在這彌留之際,在打什麼主意。
他要的……就是這個赤膽忠心之名。
只有這份忠心,才是留給子孫最大的保障。
所以,要死,得換個地方死。
劉氏默然無言,心里既是心疼,卻也知道,自己之所以會看上這個漢子,是知道他是個勇于擔當,顧全家人的大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