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了搖頭。
心里悵然。
此時,他如鯁在喉,卻發現一丁點脾氣都沒有。
蕭敬匆匆而來:“陛下,兵部尚書馬文升求見。”
弘治皇帝只抬了抬眼皮子:“果然是難得清靜片刻,宣進來吧。”
他看了一眼眼眶通紅的歐陽志,沒有再說話。
甚至在這一刻,他有些動搖了。
真的……要重新開始嗎?
馬文升快步進來,聲音嘶啞道:“臣……見過陛下……”
拜倒,哽咽道:“天佑大明啊。”
弘治皇帝凝視著馬文升,有些不知其意。
馬文升道:“陛下,寧波府送來快報,人間渣滓王不仕號……回來了,編修徐經……回來了!”
“……”
弘治皇帝臉色驟變:“你說什麼?”
“人間渣滓王不仕……”
“徐經回來了?”弘治皇帝一下子坐直了身體,目中放光。
“是……已至寧波,不日至京。”馬文升淚水漣漣,再也忍不住了:“他回來了……寧波府奏報,徐經抵達了木骨都束,隨即返航,陛下……這木骨都束,乃三寶太監,曾抵達過最遠之處,徐經與人間渣滓王不仕號諸將士,花費兩年往返,帶回來了航路……這是上天護佑啊!”
弘治皇帝沉默了。
他抬眸看了一眼歐陽志。
歐陽志的臉色在短暫的沉默之后,突然慢慢的舒展開來。
弘治皇帝道:“奏報,拿來。”
奏報送上,弘治皇帝顫抖著手,一字一句的看著奏報,良久……他將奏報放下,深吸一口氣:“回來了,天佑大明,這……可不是苦心人,天佑之?”
他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內心的陰霾,一掃而空,他打起了精神:“取輿圖。”
足足用了兩炷香,宦官們才從故紙堆里,尋到了一幅輿圖。
此乃當初三寶太監命人繪制,只是一個粗略的輿圖。
弘治皇帝尋到了那傳聞中的昆侖洲位置,沉默了很久:“徐經……真是了不起的人啊。”
他抬起目中,雙目之中,放著精光。
“他們何時進京。”
“他們取道天津衛的話,那麼……以臣預計,半月之后,便可抵達。”
弘治皇帝沉吟著,不說話。
馬文升小心翼翼道:“陛下……”
“朕想到了巨鯨,汪洋之上,有多少艱難險阻啊,可這些人,卻在海中漂泊了兩年。一艘方寸洞天的海船,他們就靠著區區一艘海船,這其中……有多少煎熬呢?馬卿家,就不說狂風巨浪,不說海中的巨獸,不說沿途可能遭遇的盜賊,不說疫病,朕只將你放在一艘海船上,教你遠離故土,兩年,兩年啊,你會如何?”
馬文升沉默了:“臣無法忍受。”
“是啊,你無法忍受,那麼,他們的遭遇,更無法想象。朕記得,徐經乃是世家出身,是嗎?他們一家人,都是江南仕宦,打小,也算是錦衣玉食,是不是?”
“是。”
弘治皇帝道:“人間渣滓王不仕號上下,尤以徐經為最,他們……真的……教人敬佩啊。反觀朕與諸卿,在此坐享其成,實是慚愧。”
弘治皇帝坐下了,心里感慨萬千。
他撫摸著案牘:“宣諸卿覲見吧。”他揚起了手中的奏報:“此乃普天同慶之事,而今,徐經回來了,該速詔內閣各部諸卿,商討應對之策,這一次,不能再令人的血汗白流了。命人……去平西候府報個喜,告訴方繼藩,他的門生徐經無恙,讓他立即入宮。”
“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說罷,低著頭,繼續去看輿圖。
這是他第一次,對外面的世界,有了濃厚的興趣。
………………
第一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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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陛下哭了
弘治皇帝說罷,不禁感慨。
暖閣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弘治皇帝一下子,龍精虎猛起來。
柳暗花明又一村,還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他凝視著輿圖,道:“歐陽卿家,這木骨都束可有萬里之遙啊,真是可怕……人離鄉萬里……”
歐陽志沒有回答。
弘治皇帝似乎習慣了。
其實他就喜歡歐陽志這個樣子,穩,太穩。
弘治皇帝眉一挑,不以為仵的樣子,手指尖沿著寧波、泉州一帶,一路自西洋劃過,又忍不住感慨:“真是一群勇士啊,若是朕,一定無法忍受這樣的煎熬……歐陽卿家……歐陽卿家……”
弘治皇帝側目,忍不住看向歐陽志。
歐陽志呆滯的臉上,卻突然遏制不住了。
嗚哇一聲,撕心裂肺的滔滔大哭。
整個人彎下腰,又蜷在地,以頭搶地……
弘治皇帝:“……”
這是動情到了極致吧。
弘治皇帝很佩服方繼藩,能將六個門生教授的這樣好,如此至情至性!
歐陽志是真的傷心了。
他涕淚直流:“臣是徐經、唐寅諸師弟的大師兄啊……臣既為大師兄,本該照拂諸師弟,這是長兄為父的道理。徐師弟下海,乃為了大義,他兩年沒有音訊啊……”
歐陽志捂著心口,眼淚滂沱:“至親的師弟,生死未卜,恩師……悲痛欲絕,這是臣這師兄的失職,這兩年來,臣無時無刻,不盼著徐師弟回來,臣以為他死了,以為……他……”
歐陽志不斷的捶著自己的心口:“這是上天垂憐,他還活著……可這兩年,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的罪啊。陛下……臣在京師,伴駕陛下左右,錦衣玉食,生活安定,可臣的師弟……臣的師弟他……”
弘治皇帝第一次,看到歐陽志如此掏心掏肺的樣子。
以往在他的印象中,歐陽志是一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人,無論遇到了任何事,都能沉著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