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完起兵騎馬的胡開山會攀爬至此處,特意來尋覓唐修撰,他總能將唐寅從這港灣附近找回來。
胡開山中氣十足地道:“唐修撰,該吃飯了。”
“噢。”唐寅應了一聲,沒有回頭。
他突然道:“老胡。”
“唐修撰……”
唐寅道:“這天地之大,真是超乎人的想象啊。”
胡開山便按著腰間的刀柄,挺拔的身子在這夕陽之下,落了一個巨大的人影,他抬頭,看著夕陽,感受著腳下陣陣浪花拍打著峭壁,口里道:“嗯。”
“你會想念我的恩師嗎?”
“你說恩公?”
唐寅的儒杉,被海風吹得衣袂飄卷,他笑了笑,看了胡開山一眼。
胡開山咧嘴笑了:“自然會,我除了想娘們,就是想恩公了。”
唐寅像是突的被什麼觸到似的,目光突的顯得有些沉寂,搖頭,而后苦笑道:“我不會想我的妻子。”
唐寅的心底深處,似有無法揮去的痛苦記憶,他雖為才子,卻并不風流,他的妻子和他的感情,甚是寡淡!
唐寅抬眸,眼里倒映著夕陽的余暉,而后道:“我成日在想,恩師……現在怎麼樣了。”
胡開山道:“你找個娘們,就不會想這麼多了。”
唐寅搖頭道:“我還想念一個人……”
胡開山道:“娘們?”
唐寅又搖頭:“我的至交好友,他也是恩師的弟子……”
“恩公不是只有五個門生嗎?你……還有王相公、歐陽相公……”
“那是恩師玩笑的,還有一個,他叫徐經,是我的至交好友,算起來,是我的師弟,恩師之所以一次次說他只有五個門生,別人不明白,不理解,但是我知道,其實是因為恩師很想念他。”
“……”胡開山沉默了,顯然他也無法理解。
“徐兄奉恩師之命出海,從他出海起,恩師就極少提起徐兄了,因為恩師知道,徐兄此去,實乃九死一生,怕是……再難活著回來,他已成了恩師心底深處的隱痛,你知道嗎?恩師越是不提他,便越說明恩師若是提起他,心會很疼……很疼……恩師對徐兄寄以厚望,我們師徒之間的情感,不是尋常人可以比擬的……
說到這里,唐寅閉上了眼,任海風吹拂他眼角的晶瑩淚水:“我也極少提徐兄,可我一次次夢到他,夢到他葬身在那萬里碧波之下,夢見他很冷很冷,在那幽深的海底,即便為鬼,也受那寒冽之痛,我如恩師一樣,盡力不去想起這些,只愿他依舊好好活著,可是……已兩年了……兩年過去,也依舊沒有他的音訊……想來……徐兄已經……誒……”
“或許這位徐兄弟,人在海外,已樂不思蜀了。”胡開山咧嘴笑了笑,想用這等半玩笑的話安慰唐寅。
唐寅搖頭道:“你不會明白,我了解徐兄,徐兄身上有許多短處,可他對恩師……卻不一樣的,無論他在哪里,在天涯海角,只要他還能行走,哪怕還只是一息尚存,他也一定會回來,他不回來,就只有一種可能……”
可是說到這里,唐寅顯然不愿再往下說了,半響后,苦笑著道:“走吧,我們回去吧,這里風大。”
他轉身,身軀微微顫抖,遠處嗷嗷叫的水兵歡樂的呼叫聲,沒能使他面色舒展,他已是節制都督備倭衛的大明命官,不再是那個人們口口相傳的風流才子,也不是那個放浪形骸的唐解元,他不能縱聲大笑,也不能滔滔大哭,他只能繃著臉,使自己顯得更男人。
心性率直的胡開山卻是心里堵得受不了:“難怪我在京時,總常見恩公在半夜的時候,一人在庭院里看月亮,默默無聲,我還以為他是在想娘們,想不到……誒……”
唐寅裹了裹長衣,不使長衫被海風吹散,他背過身,徐徐要走下峭壁!突然……
胡開山身軀一震,大呼道:“船……快看!那里有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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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徐經回來了
船……
有船……
一艘……兩艘……三艘……四艘……
足足四艘船……
在海禁的時代,片板不得下海。
船是極稀有的。
即便是走私船,往往船體都不會太大,畢竟一旦被截獲,損失就太大了。
再者,走私船,也絕不敢明目張膽的來這一片海域。
除非……遭遇敵襲。
否則……哪里還有可能有其他的船來。
“望遠鏡!”唐寅臉色凝重起來,看著那巨大的船影,唐寅臉色蒼白。
這不是小規模的船隊,至少對于現在的大明而言,這是大規模的船隊了。
胡開山一直都將望遠鏡掛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聽吩咐,忙將望遠鏡遞給唐寅。
唐寅接過了望遠鏡,即便是望遠鏡,在如此的距離,依舊看不甚清。
在那海面上,他看到了巨大的船影。
這是一艘寶船。
“大明的船?來自蓬萊水寨嗎?”唐寅一頭霧水。
可這船很是殘破,幾乎是千瘡百孔。
經歷了無數次的修葺,宛如一件打滿了補丁的丐衣。
唐寅繼續看著,他仿佛看到了什麼,隨即身軀一震。
那是……
那船帆之上……他看到了那巨大的旗幟,他努力的擦了擦眼,繼續湊近望遠鏡……
人……那個字是人。
人間……
唐寅感覺自己的呼吸已停止了。
他腦子里嗡嗡的響。
就像那巨大的海浪,潮水的嘩啦聲,也一下子靜止了一般。
他胸膛起伏著,突然眼角的淚已嘩啦啦的如斷線珠子一般模糊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