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糧會有,就是不多,一到了災年,士紳最需糧,有了糧,才可讓小戶人家將地賤賣,這糧價已轉瞬之間,暴漲了不知多少倍,這時候,拿出一斤糧來,心都在淌血啊。
雖也有一些心腸還算好的,總會設法拿出自己的糧來,真正肯施舍一些災民,可依舊是杯水車薪。
溫艷生回到了衙里,喝了口冷茶,接著便開始嘶聲痛罵,這些日子,他受了太多的委屈,從前,還說什麼破家知府、滅門知縣,他大爺,江南這地方,地方官就不是人啊,什麼人家,家里都有秀才、舉人、進士,要嘛就是和秀才、舉人、進士沾親帶故,到處都是同窗、同學、師生,牽一發而動全身,破家,破個鬼,看他家里有點糧的,溫艷生真想去破一破,奈何他沒這個膽。那些他堂堂知府真能破的,有個屁用,人家要餓死了,你破他家搶啥?
溫艷生是北人,當初太年輕,得了一個寧波府的差,還高興的不得了呢,結果到了地方一看,這里頭的關系,真真是盤根錯節。
罵了片刻,又喝了一口冷茶,潤了潤口,接著又開始罵鎮國府備倭衛所,這群人真能吃啊,百姓們在水深火熱之中,虧得他們吃的出口。
卻在此時,有差役匆匆而來:“溫大人,溫大人。”
“怎麼?”溫艷生看了這差役一眼。
“賣魚,港口那兒,有人賣魚,好多魚,好多魚啊。”
“什麼魚?”
“像是黃魚,總而言之,足足一大寶船,說是一文錢一斤,有多少賣多少。”
“什麼?”溫艷生覺得這些人瘋了。
一文錢一斤魚?
要知道,平時的時候,就算是一斤米,那也不是一文錢呢,就算是最糟糕的黃米,也要近兩文錢。
這……一文錢就賣了?
這不是開玩笑吧。
旱災來臨時,最可怕不只是天災,還有人禍,糧少人多,勢必大量人屯著糧食,因而糧價暴漲,譬如現在,糧價已經漲了二十倍,就這……你有錢還未必能將糧食買到呢。
這一文錢一斤的魚,開玩笑吧。
“走。”溫艷生打起了精神:“去看看。”
消息已經傳遍了,寧波港外,一筐筐的魚直接卸貨,幾乎剛剛下來,直接就稱斤,而且絕不宰殺,直接一條魚掂量一二之后,三斤,好,三文錢拿走。
要的就是快速出貨,而買家呢,即便這斤數報多了,也絕不會瞎比比,后頭排了太多隊了,來的不只是尋常百姓,許多商賈也來了。
一文錢一斤的魚啊,莫說是稀罕的海魚,便是尋常的魚都需十幾文,現在是大災的時節,價格也早爆漲了。
所有人瘋狂的在此擁擠著,人潮涌動,商賈們是來進貨的,有多少要多少。
都是上萬斤的直接要。
這東西轉賣出去,就是銀子,寧波府,現在什麼都不缺,就是缺吃的。
對于他們的需求……唐寅當然是全部滿足。
事實上,他現在已經顧不得怎麼賣了,因為無論怎麼賣,這個價錢,半天功夫,就可銷售一空。
這魚,也不能白白的分發到災民手里。
大旱所帶來的問題,是糧食的減少,人多糧少,于是糧食暴漲,所以,只要能讓百姓們有價格低廉的食物,就不愁糧價不能跌下來。
何況,水兵們出海捕魚辛苦,要不要給他們點獎勵?
再者,威風凜凜鎮國公號,現在還需進行補給,明日清早,繼續起航,唐寅需要更大更結實的漁網,越結實越好。
還需許多小舟,需要大量的捕魚工具。
這些統統都需立即訂制,只求最好,也只求最貴。
五十萬斤魚,銷售的極快,到了傍晚時分,那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災民們,便一個個含著淚,開始燉魚吃了。
魚這東西和米不一樣。
它是很容易腐壞的。
所以有人想要囤魚,首先他得有個冰柜,然后并沒有。
所以即便是商賈們進了貨,也是迅速的運到各處直接出手,一文錢進來的,兩文錢賣,足夠有利可圖。
整個寧波府城,到處升起了炊煙,無數的魚香,飄蕩全城。
想來用不了多久,消息傳出,其他各縣的商賈定會來這港口等候,甚至……不少災民,都會往府城涌來。
水寨里已經放出消息,以后這一文錢的魚,還有……
大黃魚的營養豐富,這一斤魚,煲了湯,不但鮮嫩無比,能勉強填飽肚子,而且能夠保證有足夠的影響。
一家子人圍在一起,灶上已是魚香四溢,孩子們吞咽著口水,大人們小心翼翼的將些許鹽丟入沸騰的鍋里。
當這魚湯煲好,一家人圍著魚,開始分發,孩子們顧不得燙,便夾了魚塊往嘴里送。
“真香!”
“孩子……”男人臉上掩飾不住喜色:“往后,咱們家,只能窮的吃魚了。”
是啊,一文錢的魚,莫說是災年,便是放到了好年景的時候,那也是最低廉的食物了。
這大黃魚,窮人不吃,誰吃?
魚湯很香,尤其是對于餓的面黃肌瘦的人而言,這幾乎成了巨大的享受。
魚肉很嫩,吃著,吃著,孩子的母親就哭了:“這樣的窮,受一輩子也值。”
………………
水寨里。
溫艷生喜滋滋的手里提著幾只精挑細選的大黃魚,這是這一次拜訪水寨的禮物,唐編修還是給他面子的,這三條魚,是特意留下來的,分量很重,品相也好,大黃魚里,算是很英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