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誰也不曾想,王守仁依舊還是采納了不少朱熹的主張,并且依然大力的提倡朱夫子在圣人之學中,擁有極高的地位。最無恥的是,王守仁左一口我才是朱夫子的學生,我所學的,就是朱夫子,沒錯,我很正宗……
這…有點兒尷尬啊。
所以,王守仁的話,雖然有人不認同,可至少……不太遭人反感。
反而是文素臣,一開始就希望讓王守仁站在理學對立面來進行大力的批判,想來他也沒想過,這個新的學問,卻是死死的抱著理學的大腿,死都不肯撒手,這令他有力氣無處使。
甚至……大家隱隱有一個感覺。
王守仁居然在爭奪朱夫子的話語權,自認為,自己是在朱夫子當年所做的事。
而相比于只知鸚鵡學舌的文素臣,卻不知高明了多少。
弘治皇帝面上帶笑,眼睛卻凝望方繼藩,似笑非笑。
那朝鮮國王李懌,忍不住叫了一聲好:“中!”
人群中的某個人,看著淡定自若的王守仁,卻是沉默了。
他一直覺得,王守仁該是一個古怪的人,打小,就稀里糊涂的樣子,可今日,王守仁所表現出來的自信,實是讓人誤以為這是假的王守仁。
“胡說!”文素臣心有些亂了:“朱夫子的本意……”
他話剛出口,有人大喝道:“且慢著!”
文素臣臉色蒼白,卻見方繼藩站了出來:“朱夫子乃圣人,何以你說起朱夫子時,面上這樣的不恭敬?”
“……”
文素臣跟人辯論呢,臉色當然不好看,啥叫不恭敬?
方繼藩厲聲道:“簡直豈有此理,朱夫子亦為西山書院的祖師,西山書院上下,人人敬仰,奉若神明,我等蒙受朱夫子的教誨,俱為圣人門下,也是朱夫子門下,你提及我們的祖師,居然如此不敬,這是何意?”
就怕流*有文化啊。
文素臣還是沒明白過來,這人……他到底要不要臉,這些話說出來,你臉不會紅嗎?
方繼藩聽二人啰啰嗦嗦一大堆,實在有些生厭了,他還是比較喜歡自己的方式,方繼藩又道:“祖師爺,是拿來敬的,就比如文先生,你口口聲聲,說你讀朱子,那麼,敢問,你當真敬佩朱夫子嗎?”
文素臣覺得方繼藩胡攪蠻纏,厲聲回擊:“吾學朱子三十二載……”
方繼藩卻從袖里一掏,一卷畫像便落在了他的手里,畫像一抖,打開:“你一點都不懂得尊師重道,你看這是誰?”
朱……朱……夫子……
是朱夫子的畫像。
雖然畫的是丑了一點,怪只怪唐寅已去了寧波府,否則方繼藩保證畫像里的人能英俊幾分。
可是人都看得出,這畫像,乃臨摹于孔廟中十二哲的朱子雕像。
“你時刻帶有畫像嗎?”
“什麼意思?”
“朱夫子乃我們西山書院的師祖,我等晚生后輩們,不但要將朱夫子放在心里,更要將其,時刻看在眼里,不多看幾眼,便吃不下飯,食不甘味,那麼我來問你,你口口聲聲說我們離經叛道,西山書院諸生何在?”
人群中的沈傲等人具都應諾:“在。”
方繼藩道:“快給祖師行禮。”
沈傲等人不敢遲疑,紛紛朝畫像拜倒:“門下見過祖師……”
方繼藩舉著畫,一臉神圣莫名之狀。
“……”
一下子,這茶肆里,頓時嘈雜起來。
許多人坐又不是,站又不是,這……這不是胡鬧嗎?
可胡鬧歸胡鬧,人家敬仰朱夫子,關你屁事,難道身上隨時帶著朱子畫像,將朱子視為偶像,其他生員們見到了朱子他老人家,便進行參拜,有錯嗎?有啥錯?找本站搜索"CM" 或輸入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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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大道至簡
其實……
任何一個學說,都不是孤立存在的。
世間萬物,本身就相互存在千絲萬縷的關系。
誠如王守仁,他從前所學,本就來自于理學,雖然某種程度,他質疑理學的某些理論基礎,可這并不代表,新學和理學是徹底割裂的。
誠如現在的儒家,都是出自四書五經,出自孔圣人,每一個人雖然都宣稱,自己才是儒學正宗,可實際上呢,卻各有觀點和闡述,難道就因為和孔子真正的精神相違背,大家就不是圣人門生嗎?
理學和新學,之所以劍拔弩張,其實并不在于兩個學說之間,真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實際而言,兩者之間,至少百分只八十對事物的理解,其實是不謀而合的,唯一的區別,不過是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罷了。
問題就在這里,沒有理學,自然,也就不會成就新學,因為新學,本身就在舊學的基礎上應運而生。
就好像地心說一樣,在出現時,也曾是人們奉為圭臬的真理,可沒有地心說,如何會誕生日心說,人們接受了日心說,總不能說當初提出地心說的克羅狄斯·托勒密乃是一個天字號大傻瓜,不是的,人們依舊將他奉為天文學和地理學的宗師,是開山鼻祖,甚至當初質疑地心說的哥白尼,也斷然不敢說,自己對天文的創造性思想,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這其中,勢必也是受過克羅狄斯·托勒密天文學的熏陶。
同樣的道理,方繼藩兩世為人。
他更容易客觀的看待這一場爭議,新學和理學之間,真的勢同水火嗎?或許如地心說和日心說一樣,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