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公……”方繼藩笑,曉得有些虛。
劉健也對他笑,笑中別有一番滋味。
方繼藩笑得更燦爛了:“劉杰立下如此功勞,真是可喜可賀啊,不知劉公何時做酒?”
劉健捋須,淡淡道:“功名利祿之事,不過是天邊浮云,不必看的太重,做酒就太張揚了,倒是吾子能成才,這才是可喜可賀的事,說起這事,吾子倒是多虧了繼藩的教導,這是大恩德,等他回來,定讓他親自拜謝,老夫平時一直教導他,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他是個好孩子,人很老實……”
這一點,方繼藩是感同身受的:“是啊,劉杰真是個好孩子。”
“……”劉健總覺得方繼藩稱呼劉杰為孩子的時候,很是刺耳,他咳嗽了一聲:“繼藩啊,往后有什麼事,能不能給老夫打個商量,你也知道,老夫是一向很看重你的,眾勛貴之中,其他子弟,大多不入老夫之眼,唯有你……與眾不同。”
這話……竟有些耳熟?
方繼藩似乎在哪里聽說過,這種熟悉的感覺,很親切。
方繼藩樂了:“是,是,能得劉公青睞,三生有幸。”
劉健居然從這話里聽出了一絲諷刺的意味。
他是有些怕了這方繼藩:“嗯,有空來家里閑坐啊,不要客氣。”
“好的,好的,一定常來。”
“嗯……”其實劉健的心里還是有著隱隱的不安呀,他摸不準,接下來劉杰又會被送去哪里送死,想到這些,他就不寒而栗!
他承認方繼藩確實獨具慧眼,可馬也有失蹄的時候啊。
為了兒子的安危,他這個做父親的,只有……
于是他咬牙道:“老夫對你方家,也算不薄,平時不少御史彈劾你,都是老夫在這兒壓下來的,你說個準話,往后不會再出此等先斬后奏的事了吧。”
方繼藩連忙搖頭道:“不會,絕對不會,用我方繼藩多年積攢的口碑擔保。”
劉健便眼里噴火了,這話就夠沒誠意了。
“老夫可不敢信。”
方繼藩有點無語,看來劉公對自己有所誤會啊,見劉健冷冷的盯著自己,似乎有殺人滅口的心思,方繼藩只得道:“我方繼藩若是再敢先斬后奏,天打雷劈!”
可就這麼的剛好,神奇了,就在這時,突然轟隆一聲,大地顫了顫,門窗哐當作響。
劉健臉色一變。
天……天打雷劈了?
發生了什麼事?
方繼藩手里抱著的茶,竟直接離了手,啪嗒落地。
地……地崩了?
電光火石之間,方繼藩冒出了一個念頭。
一定是地崩了。
方繼藩一臉懵逼,陡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明弘治十四年正月庚戌,大同靈丘縣地崩,是日至次日地皆震,有聲如雷。而朝邑縣尤甚,自是日至十七日頻震不已,搖倒城垣樓櫓;損壞官民廬舍共一萬五千四百余間,壓死男女九百余人,頭畜死者甚眾……
靈丘縣地崩了。
而這個歷史事實,方繼藩在早先,其實并沒有多少記憶,不過是上一世自靈丘縣的縣志里看過而已,很難有太深印象,因為相比于地崩,大明的旱災、水災、蝗災,那等直接導致‘人相食’的災害,更是不勝枚舉,這本就是一個多災多難的王朝,從沒有一天安生過。
哐當,外頭,一個新安裝的玻璃窗被震動波及,直接粉碎。
聽著那玻璃的碎裂聲,方繼藩的臉色很不好看……
連京師竟都有震感,可想而知,兩百公里,也即是四百里的靈丘縣,而今……遭遇了何等慘狀。
除此之外,接下來可能還會有一大波余震,余震的傷害,可能更加可怕,據說直接導致河流決堤,又淹死了無數的良田和人畜。
不只如此,天災之后,那便是人禍,因為災情緊急,朝廷調度不及,糧價開始暴增……后來所發生的事,可以用可怕來形容。
劉健則是臉色冷峻起來:“老夫有事,新建伯,請回。”
方繼藩也是繃著臉道:“像是自西方傳來的……”
劉健卻是沒有理他,地崩了,且不管是哪里地崩,作為內閣首輔大學士,他必須立即召集人議事,除此之外,還需欽天監,查問地動儀的監測。
總之,他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其他的心思,直接下達了逐客令。
方繼藩心里不禁有些后悔,當時縣志之中,對地崩的記載確實是語焉不詳,且因為災害太多,自己根本無從記起,哪里想到……這地崩來得如此突然,還就在自己的身邊發生著。
于是方繼藩帶著沉重的心情,匆匆的出了午門!
而在這午門外頭,朱厚照竟還在。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地底的余波,嚇得面如土色,古人對于此等‘天崩地裂’之事,歷來帶著本能的恐懼。
原本他在此候著方繼藩,就想商議著鎮國公的事,原是美滋滋的,左等右等,也沒等來方繼藩,心里還在暗暗發牢騷,看個診要這樣久,不會是對自己妹子懷著什麼不軌企圖吧。
誰料突然大地顫抖,他差點晃了晃,一旁的劉瑾嚇呆了,太監最怕這等事的,膽子小,忙拉著朱厚照:“殿下,快逃,快逃啊,地崩了。”
朱厚照卻沒有逃,看著午門的城樓,不由捶胸跌足:“父皇和母后,祖母和妹子,還有方繼藩,都在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