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算是服了。
罵了一大通,本來在王芳的眼里,首輔該是被告,可這位首輔,卻牢牢的占據在了判官席上。
此時,劉健正色道:“有司諸官何在?”
他乃百官之長,自有威嚴,謹身殿頓時安靜了下來。
大理寺卿、刑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紛紛站出來。
這三人,無論是哪一個,都比王芳的官職不知高多少。
尤其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更是王芳上官的上官的上官。
他們一道朝劉健行禮:“劉公請示下。”
劉健凜然正色:“此事事關重大,是非曲直,若不徹查,何以服人?偽詔之事,事先就有流言蜚語傳出,有司為何不事先查明?”
“這……”
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左都御史皆是露出了苦瓜臉。
他們自是不敢反駁,只能乖乖聽訓。
“為人臣者,豈可尸位素餐,現在群情洶洶,有司充耳不聞,這又是何故?都察院事先既查出了一點眉目,為何不報?”
左都御史被罵了個狗血淋頭,雖然這話里沒一句臟話,可他的壓力卻是大得很,于是連忙道:“下官一定詳查。”
“不但要詳查,還要查有實據,此事牽涉甚大,恐有傷國體,決不可簡慢!”劉健嚴厲訓斥。
“是,下官明白了。”
“……”
那王芳,抿著唇,感到更懵了。
來之前,他是很愉快的,總算能搞出一個驚動動地的大事了。
所以他認為,只要自己當廷提出無數的證據,劉公勢必戰戰兢兢,在自己的義正言辭之下,或惱羞成怒,或是汗顏,而自己自是揮斥方遒,自此之后,天下誰不知有一個鐵嘴王芳。
可現在……不對味啊。
怎麼搞得好像劉公比自己還要義正言辭?自己錚錚鐵骨的風采,一丁點也沒顯露出來,倒是劉公作為首輔倒是擺出了鐵面無私的樣子。
他顯得很尷尬,無奈地看著被教訓的左都御史。
左都御史之下,是右都御史;右都御史之下,是副都御史;副都御史之下,是僉都御史;僉都御史下頭還有分設的監察御史;而這監察御史下頭,才是他這尋常的小御史。
他和左都御史之間,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劉公被他質疑,連反駁都懶得反駁他,卻是拎出自己上官的上官的上官一通問責,看著自己上官的上官的上官,被訓斥的跟哈巴狗一樣抬不起頭來,這王芳立即有一種感覺,自己實在太卑微了,卑微到人家都懶得理你。
方繼藩站在人群里,已經驚訝得張不開口!
啥?被告的人居然還能如此振振有詞?
方繼藩忍不住朝英國公張懋看了一眼。
丟人啊。
難怪武勛們被文臣按在地上各種摩擦,混了這麼多年,好歹也是國公,你特麼的就教我一個不見棺材不掉淚?
看看人家,轉手之間翻云覆雨,你的世侄犯了事,你就一句打死別承認。人家兒子犯了事,直接反客為主,鐵骨錚錚,一副剛正不阿,清正嚴明之態,順帶還能將各有司的主官痛罵一通!光輝高大的形象,瞬間豎立起來。
而且……劉健的話里,還提了一句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方繼藩在那時候,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弘治皇帝。
顯然,這等于是說,要查就查個底朝天,我兒子,太子,還有方繼藩,一個都別想跑。
這三個人,分別牽涉到的,乃是宮中的太子,是百官之長的兒子,是武勛集團里,最近冉冉升騰而起的明日之星。
方繼藩幾乎可以想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這三位主官心里頭,是何等的RI了狗!
小御史們可以胡鬧,可以破罐子破摔,可三大主官不一樣,他們能有今日,可是熬了大半輩子才走上人生巔峰的,小御史可以說,老子不干了,反正就一個七八品的破烏紗!可二品、三品的大員們,敢這樣任性嗎?
小御史們年輕,罷官之后,可以回鄉等待時機,只要名聲還在,就遲早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可三大主官,混了大半輩子,人生即將走到了盡頭,一旦罷了官,接下來只能等死了。
“下官一定用命。”左都御史戰戰兢兢地道:“劉公請放心,此事,一定徹查到底。”
徹查個屁,這個王芳,誰不招惹,偏偏招惹劉公,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查查你王芳。還就不信了,你王芳就沒有任何徇私舞弊的事,就算沒有,你還沒狎過妓?
劉健頷首點頭道:“無論查到的是何人,牽涉到此事的,官居何職,又是誰的子侄,都要嚴懲不貸,這是大事!”
“是,是,是。”
劉健面色淡然,接著才輕描淡寫地道:“還有何事要奏嗎?若是沒有,那麼就開始廷議吧,今日所議之事……”
廷議總算是正式開始了。
相對于方才爭鋒相對般的情景,枯燥的討論則是讓方繼藩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捱到了廷議結束,正準備離開,方繼藩感覺到了一道熱切的目光!
輕輕抬頭一看,只見朱厚照正眼巴巴的看著他,似乎希望他留下來!
方繼藩覺得他的坐姿自始至終都很不自然,似是想到了什麼,他心里猛的打了個寒顫,連忙假裝沒有領會到太子殿下的意圖,灰溜溜的跟著人潮,匆匆出了謹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