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還好一些,他得端著,坐在廳里,喝著茶,吃到了一半,突見家里的侍從急匆匆的進來道:“少爺回來了,回來了……”
“少爺……”
“兒啊……”
外頭亂哄哄的。
沈文的心,一下子放下了。
還好,起碼人還活著,活著就好。
于是沈文興沖沖的到了中門,便見轎子在中門外停下,一干人涌上去,有人掀開轎簾子,可……
簾子里竟是空的!
“……”
“少爺呢?”有人喝問轎夫。
轎夫苦著臉,踟躕道:“少爺說……坐不慣轎子,他自己走一走,就在后頭,老爺,夫人,這可怪不得小人,小人努力勸過,可少爺就是不肯……”
“……”沈文如遭雷擊,身子踉蹌了一下,他后退了一步,臉色蒼白如紙……
難道,瘋……瘋了……
自己兒子是什麼人,做爹的最是清楚,就算是在府上,從前院到后園,這個兒子都懶得走動的,恨不得叫人抬轎子送去。
他在秦淮那里,就號稱無骨公子,一方面,是表現他的孱弱,秦淮那兒,越是富貴的公子哥,越是曬不得太陽,邁不動腳,愛穿婦人才穿的華服,上頭多花鳥,要施粉黛,便連說話,若是中氣十足一些,都會被人取笑,這等風氣,頗有幾分南朝時,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后庭花的意味。
沈文自然對此是極反感的,可是這一家子人都寵溺著沈傲,慢慢的,沈文也不得不接受了。
可是現在……自己的這個兒子,若不是瘋了,怎麼連轎子都不坐,從西山那麼遠的路步行回來?
這不是瘋了,還是什麼?
沈文覺得自己的心,絞痛起來。
他捂著心口,感到快要喘不過氣了。
就在這時,在那街角處,只見一個人正背著一個包裹,徐徐而來。
他腳步很穩,臉上的肌膚黑了許多,依舊還是很瘦。
可這瘦與離家時不同,那時候是纖瘦,而如今,在這初冬,北風呼號,吹著他的麻布儒衫飄起,可他的身體,卻如標槍一樣的挺直,面上的柔媚,早已不見蹤影,竟多了幾分菱角,眼睛也有神了許多。
沈傲不愿坐轎子,是嫌轎子太晃,還是腳踏實地舒服一些。
一路步行而來,雖有十幾里地,身后還背著包袱,包袱里有換洗的衣服,還有帶回來的一些禮物,沒錯,他帶禮物回來了。
這十幾斤重的包袱,再加上十幾里的步行,沈傲卻是不覺得累,連換氣的聲音都沒有。
一個月的艱辛勞作,他學會了如何種植土豆,能將大半的農書背個滾瓜爛熟,還學會了做飯,當然,主要是知道如何削皮以及掌握燉土豆的火候。
他已經開始熟悉和習慣使用火折子,知道如何引火,學會了騎馬,不過還未夠熟練。他還射過箭,不過箭術一般;除此之外,他還自學了半桶子水的醫術,還有就是這一身的體力了,有了一副還不錯的身體。
他走到了門前,見到了自己的父親和母親。
眼淚,就已遏制不住,在眼眶里團團打轉。
連張三八,尚且知道孝順啊,尤其是看著張母一身是病痛,半夜因疼痛,低聲呻吟。沈傲在夜里,就躲在被里哭。
打小開始,他便受父母的寵溺,一直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從前讀書,每日都是孝啊孝的,可是事實上,他和方家那個該死的敗家子差不多,道理都懂,就是完全沒有禮數,平時惹是生非倒也罷了,動輒就氣得沈文和張氏半死。
在西山,他終于知道,或許有一日,自己的父母親也會如那張三八的母親一樣,無論貧賤富貴,他們終究都會垂垂老矣,都會病魔纏身,都會躺在榻上,再也沒有氣力跳起來,指著自己鼻子罵不肖子。
沈傲在西山里,學的更多的,是珍惜。
其實此時,沈文和張氏還未認出沈傲。
只看到一個奇怪的男子,背著包袱到了面前,他們依舊還在等待著一個敷著粉黛,油頭粉面,膚色帶著病態般白皙的兒子。
可這個男子到了他們面前,哭了。
他哽咽著,放下了包袱,拜下道:“沈傲見過父親,拜見母親,兒子游學在外,令父親、母親擔憂,罪該萬死!”
“……”
是沈傲的聲音,個頭也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就是……
沈文嚇了一跳。
真的是兒子。
可問題的關鍵在于……他……他……他跪下了。
從前的沈傲,會做這樣的事,會說這樣的話嗎?
這不像自己的兒子啊。
可一旁的張氏,聽出了兒子的聲音,渾身已經顫抖,由丫頭攙著,才勉強撐住,口里大呼一聲:“兒啊,我的兒……”
沈傲站了起來,撣了撣身上的麻布儒衫,頭上沒有戴綸巾,卻只是將頭發蜷起,結成尋常的發髻,他上前,一把攙扶住了張氏。
張氏仔細打量著他,終于在眉宇和五官之間尋覓到了兒子的影子,于是乎,淚水漣漣地道:“怎麼黑了這麼多,瘦成了這個樣子,這哪里是去讀書,這是作踐我兒啊。”
沈傲只抿著唇,露出了微笑,不以為意的樣子。
沈文心里已是翻江倒海,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沈傲,拼命的忍住心里的驚訝,背著手,故作鎮定地道:“有什麼話,回屋里再說,來人,給少爺背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