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
“見了陛下嗎?”作為恩師,其實方繼藩對歐陽志還是頗為關懷的,這是人文主義的關懷。
歐陽志拜在泥濘里,不敢抬頭,只是哽咽道:“陛下問錦州的事,學生只答錦州軍民過的苦。”
方繼藩抬頭看天,也不知他的回答是不是簡在帝心:“還不錯,這一趟,你沒有丟為師的臉,為師很欣慰,比你那些師弟強一些,起來吧,以后要謹記著,到了陛下面前,也要提一提為師的教誨,錦州軍民百姓過的苦,為師最近也過的苦啊,連牛肉都沒得吃了。”
歐陽志剛剛蹣跚而起,聽了上半截,心里很感動,剛站起來,聽了恩師的下半截話,沉默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又跪下道:“學生萬死,竟忘了向陛下提及恩師。”
“哎……”方繼藩搖搖頭,算了,以歐陽志這慢三拍的性子,他其實對此也沒有多大指望的。
朱厚照已疾步而來,帶著怒氣道:“劉瑾呢,劉瑾那狗才沒有來?”
歐陽志呆了一下,很認真地端詳朱厚照,方才認出了太子殿下,他道:“臣出了錦州城,才想起劉公公沒有同來,此后命人去尋找,他已不知所蹤,等了他幾個時辰,依舊不見人,臣以為,劉公公不愿和臣同路,便動身了。還以為劉公公會先回京,怎麼,劉公公還未回京嗎?”
朱厚照捋起袖子,露出了滿是肌肉的胳膊,齜牙咧嘴地道:“這狗才,定是畏罪潛逃了,哼,他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本宮也要將他追回來,將他碎尸萬段。”
歐陽志一臉木訥,憋了很久才道:“劉公公堅壁清野,功不可沒。”
功不可沒四個字,不提還好,一提,朱厚照幾乎要抓狂了。
方繼藩拍拍朱厚照的肩:“殿下別沖動,劉瑾人還是不錯的,像他這樣不慕名利之人,已經不多了。走,咱們看看土豆去。歐陽志……”
“學生在。”
“今日你反正不必當值,閑著也閑著,來,換一身衣衫去,而后跟為師去收土豆。”
歐陽志沉默了一下,便道:“是。”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密植的土豆也該收了,這一畝能收獲多少,還真是令人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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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報功
此時此刻,天上下起了大雪,雪花猶如鵝毛一般飄散而下,讓整個天地都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一座宛如冰封的雄關,卻是顯露出了輪廓,這雄關橫在一片蒼茫的群山峻嶺之間,宛如臥龍龍首,格外的巍峨。
在這雄關之外,一個腳步蹣跚,背著巨大包袱的人,顯得格外的渺小。
猶如螻蟻一般,此人邊走,邊疲累地喘著粗氣。
他身上已被飄雪覆蓋了,即便是裸露出來的衣物,也早已是污濁不堪,宛如一塊沾滿了泥的拖布。
他迎著冰刺般的寒風,艱難地在雪中行走,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足印。
只見那眉眼,似乎已經凍得僵硬,只有口里還呵著白氣。
身后的包袱下頭,居然結成了幾個冰凌,他走一步,冰凌就顫一顫,可他依舊咬著牙關,艱難地負重而行。
終于,他的眼白一收,幾乎沒有神采的瞳孔猛地朝上一抬。
他看到了雄關,這一刻……
他哭了。
終于……身子再也支撐不住,背在身后的包袱一抖,鏗鏘落地,無數的鍋碗瓢盆,以及窩頭、咬了一半的蒸餅,統統散落在了雪地里。
他是劉瑾。
那個匆匆跑出了錦州城,卻尋覓不到歐陽志的劉瑾,那個一路追了十幾里,又不甘心回錦州,原以為歐陽志理應就在前方,所以咬著牙繼續狂追的劉瑾。
那個跑了數十里之后,才發現自己極可能走錯了方向,卻不得不繼續前行的劉瑾。
那個好不容易尋到了一處驛站,終于松了口氣,沖進了驛站里,自報了身份,結果卻發現自己的票牌在歐陽志隊伍里的劉瑾。
那個被驛站里的差役打了出去,流落在荒野,一定要回到關內的劉瑾。
那個在沿途偷人食物、衣物,結果被莊戶拿著耙子帶著看門惡犬追了幾里路,卻嗖的一下跑得飛快,甩掉了莊戶和惡犬的劉瑾。
那個一路乞丐,拿著鍋碗,蓬頭垢面,曾在街市上哭嚎著說行行好吧的劉瑾。
那個因吃了霸王餐,而被揍得頭破血流,最后在客棧里,在刺骨的天氣里刷了幾天盤子的劉瑾。
那個依舊不改初衷,牢記使命,依然南下,拒絕了一個好心老婦收留的劉瑾。
他……要活著。
要回去。
他終于明白,為何自己的父親要請人切了自己的JJ,送進宮里,他心里竟開始沒有了怨恨。
他抬著頭,看著這屹立在白茫茫天地間的雄關,感到說不出的親切,過了這道關,便是兩個世界,一面天堂,一面地獄。
可此刻,他依舊還是想哭……于是無聲的在雪地里嗚咽。
咱……劉瑾……回來了!
然后,他收了淚,起來,佝僂著身子,將地上的窩頭、破碗、瓷碟、鐵鍋、還有半個饅頭,統統的撿了起來,包袱熟稔的一卷,又背在了身上。
蓬頭垢面的他,努力的用手抹了抹頭,于是露出了一張滿是鍋灰的臉。
他昂著首,目光透著堅定,而后一瘸一拐的,繼續朝著山海關闊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