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轅里,突是中門大開,眾人來不及多想,便見歐陽志緩緩至轅門而出,一下子,所有的心思無影無蹤。
上下文武數十人,紛紛上前,作揖。
歐陽志木著臉:“回禮。”
“歐陽修撰,既要回京,哎……不知何時還能相見,煽情的話,也就不多言了,且上轎吧,咱送送你。”王寶說到此處,居然有東西戳到了自己的心窩子,眼眶有些發紅,歐陽修撰,是實在人啊,跟其他妖艷JIAN貨不一樣,王寶這是動了真情。
何巖只是感慨,恨自己沒有提早說出這漂亮話,卻也是凝重的看著歐陽志,想要咧嘴笑笑,可老臉僵硬,笑不出來,倒是想哭。
李善深吸一口氣,壓抑了自己的情感,卻帶著幾分哽咽:“歐陽修撰,后會有期,他日本官若是至京,到時,你我煮酒再聚。”
歐陽志朝他們頷首點頭:“不上轎了,步行吧,走一走吧。”
出來時,情緒就醞釀好了,歐陽志對這里,也有不舍,這兩個月里,自己曾和這些人在一起,共體時艱,他親眼看到這里的樓宇,化為廢墟,也看到有身邊熟悉的人,最終被亂石砸死,歐陽志唏噓。
“好,走一走也好……”王寶笑嘻嘻的點頭:“是該走一走……”說到后來,竟有些哽咽了,克制不住自己情緒。
歐陽修撰沉默了片刻,微笑著拍了拍王寶的肩:“會再見的。”
“是,是,會再見的。”眾人齊聲點頭,已經來不及相互之間齷蹉了,歐陽修撰雖是將手拍在王寶肩上,卻又何曾不是拍在自己肩上低聲安慰呢。
李善忙道:“去取蓑衣和斗笠,這樣的雪,莫使歐陽修撰受寒。”
歐陽志昂首:“不必了。”
眾人緩緩而行,走過了熟悉的街巷,浩浩蕩蕩的人,竟是越來越多,人群之中,總會有無法克制的嗚咽聲。
晦暗的天空下,雪絮飛舞著,模糊的街道兩側,竟是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影,這些人影立在道路的兩側,看不清面容,人影盡力想要靠前幾步,想一睹歐陽修撰的面容,可他們卻又顯得極理智,生怕堵住了歐陽修撰的去路,于是,進退維谷。
走不盡的街道,道旁也是走不盡的人,歐陽志努力的想張開眼,去看道旁那烏壓壓的人群里,一張張面容,他雖知道,這些都是曾經和自己一起,在錦州城里患難過的軍戶、商賈、僧人、百姓,可他再如何努力,那飄飛的雪絮,和晦暗的光,卻使他感覺這一切都是徒勞。
有人低聲道:“歐陽修撰慢走啊。”
“歐陽修撰公侯萬代。”
這一聲聲盡力遏制著音量的囑咐,卻是清晰入耳。
歐陽志僵硬的面容,本該繼續僵硬下去,因為一會兒功夫,他臉便被這冰霜凝結起來。
可走著,走著,滾燙的淚水,終于無法遏制的從他的眼里奪眶而出,前頭的道路,一直延伸,道旁的人卻越來越多,烏壓壓的人群,安分的沒有逾越雷池半步,不敢堵塞歐陽修撰的去路,他們既悲痛于這位大恩人的離去,同時,似乎又為大恩人即將奔赴更遠大的前程,心里滋生出些許的安慰。
歐陽志終于落淚了,行至大廣濟寺不遠,歐陽志駐足,哽咽著擦拭淚水,滾燙的淚水,融化了面上的寒霜,他頓了頓足,又繼續前行,身后,無數人亦是哽咽抽泣,情緒難以克制。
王寶等人,像是刀子戳了心窩子,歐陽修撰堅壁清野時,被人責難沒有動容過,在面對韃靼人時,也不曾動容過,矢石穿過城墻,在他身邊颼然而過時,他還是不曾動容。
今日……他們終于看到歐陽修撰動容了。
只是……這原本期盼著想看看,歐陽修撰是不是永遠板著臉的人,現在卻沒一絲心情欣賞,他們寧愿歐陽修撰此刻板著臉,使自己心口不至于堵著。
歐陽志走了一路,哭了一路,淚水濕了長襟,行至城門,這里,早已有車馬提前在此等候,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的上了車馬,馬車的車輪滾滾而動,而在城門處,蜂擁的人潮,卻是久久沒有散去。
馬車行了數里,車輪在雪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雪痕,歐陽志還在車里哀傷,突然,他淚水模糊的臉,露出了幾分奇怪的表情。
這一次,似乎又后知后覺了。
他道:“停車。”
車夫和隨行的扈從忙是停了車,歐陽志道:“劉瑾……劉瑾在何處?”
“這……不知道啊,沒有注意。”
“你們沒有叫醒他嗎?”
“忘了……”
“……”
雪中的車駕和雪中的人們,都有點發懵,似乎差點將至關重要的劉公公,丟了。
………………
劉瑾打包了一大包袱的行囊,從屋里出來,行囊里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值錢的都送給那該死的蕭敬了,一想到此,劉瑾的心就好像被銼刀反復的刮擦,因而,這些不值錢的玩意,好歹也算是自己曾來過錦州的證明,得打包帶回去,不能浪費了。
他悲傷的自屋里出來,心說怎麼這般的安靜,左右看看。
懵了。
人哪,人去哪里了?
他馱著身,氣喘吁吁的背著包袱,在廊下來回的走,一個人蹤都沒有,劉瑾大叫:“來人,來人……”
他后襟涼颼颼的,小跑著出了中門,這街上,卻也鬼影都看不到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