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大抵,弘治皇帝心里頗為震撼,這方繼藩……恐怖如斯。
見弘治皇帝不言,方繼藩便接著道:“不過請陛下放心,臣定當盡忠職守。”
弘治皇帝不禁微微一笑:“你還是沒明白朕的話啊,為天子者,首要的,是宣德,所謂德才兼備,德在才先,朕的意思是,朕希望太子能夠像歐陽志那般擁有高貴的品德。”
“……”
方繼藩忍不住道:“陛下,其實臣的德行……比歐陽志要好,歐陽志只從臣身上沾了一點點德行,他的德行,比起臣和其他門生而言,不過爾爾。”
“是嗎?”弘治皇帝不置可否:“朕也會觀人的,真以為朕糊涂?”
方繼藩心里忍不住吐槽了,陛下這眼力勁,居然還好意思說會觀人,我方繼藩三觀奇正,為國為民,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此時,弘治皇帝目光一冷:“你在腹誹朕吧?”
方繼藩撥浪鼓似的連忙搖頭:“沒有,臣是個愚忠之人,腹誹君上的心思,連想都不敢想,臣心里只想著陛下鴻恩浩蕩,千秋萬代。”
弘治皇帝露出微笑,只是這笑是似笑非笑,他定定地看著方繼藩。
卻在此時,外頭竟有宦官匆匆而來,道:“稟陛下,劉公、謝公、李公,會同兵部尚書馬文升,求見。”
弘治皇帝不禁一怔,略感驚訝,怎麼……又去而復返了?
弘治皇帝雖是感到狐疑,倒是不忘又對方繼藩道:“記著朕的話,太子在西山若是不老實,你這少詹事也是責無旁貸。”
話音落下,才將劉健等人宣進暖閣。
劉健為首,幾個人進來,都面帶微笑,劉健道:“臣等冒昧,只是……剛出去不久,卻撞到了通政司的人,聽說又是遼東的奏報,還是歐陽修撰的奏本,臣等在想,既如此,不妨親自送予陛下,臣等也想知道這歐陽修撰的奏報之中所言何事?”
大家都很期待啊。
雖然其他人都在吹捧歐陽志,可錦州城如何守城的經過,依舊沒什麼頭緒,既然是歐陽志所報來的,歐陽志肯定會大書特書一番關于堅守錦州的第一手資料,而今錦州之圍已解,無論內閣還是兵部,現在都很愉快,如釋重負了呀,公務上的事,也不怕耽擱這一時半刻了。
弘治皇帝一聽,頓時也來了興趣,帶著笑意接過了奏疏。
他徐徐看下去,表情卻又古怪起來,眉頭深深的皺著,可有時,卻又舒展,似乎是逐字逐句,因而看的很慢。
良久之后,弘治皇帝一臉震撼,喃喃道:“此子……真君子也……”
君……君子?
方繼藩一聽君子二字,心里就哆嗦了,腦海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個人物,岳……岳不群……
對于君子,方繼藩印象都不太好,比如那個完蛋的劉大夏,不也曾經號稱是弘治三君子之一嗎?
方繼藩可沒看到他像君子,世上的事,真正堅守道德的人,就決不會四處嚷嚷,可一旦四處嚷嚷,讓所有人都認為你是君子,那麼只能說明這樣的人會來事,一個會來事的人,算是真君子嗎?
這樣說來,我方繼藩才是真君子啊,只是我心里苦,心中的道德和正義感,秘而不宣,不為外人所知罷了,誰有見過我方繼藩逢人就說自己仁義道德嗎?沒有!
此時,劉健下意識的道:“陛下,這奏疏之中……”
弘治皇帝這才猛地抬眼,道:“奏疏之中,列舉了許多人的功績,從指揮何巖、巡按李善,再到中官劉寶以降,幾乎這錦州,他歐陽志能叫得上名的人,統統都被歐陽志列入其中,唯一沒有列入的,恰是他歐陽志,反而他還反省了自己在堅壁清野時害死了十三名百姓的事,這不是報捷的奏疏,這是一份請罪的奏疏啊。”
請……罪……
眾人面面相覷。
方繼藩第一個反應就是……老實人。
劉健搖搖頭,苦笑道:“真是個忠厚的人啊,倘若不是何巖等人的密奏,或許在陛下和老臣等人的心里,單憑這份奏疏,他歐陽志不但無功,反而有過了。”
馬文升也是君子,和劉大夏一樣,都屬于弘治三君子之一。
他突然發現,劉大夏沒了,這弘治三君子變成了二君子,二這個詞,聽著……總有點怪怪的,現在似乎,一個冉冉的君子騰騰而起。
他不禁也甚感欣慰地道:“何巖的奏疏是直接發往兵部的,事先肯定沒有必要和歐陽志言明,這歐陽志不肯彰顯自己的功勞,大功當前,卻能克制自己,反省自己的過失,臣不及他。”
謝遷亦感慨道:“此等忠厚之人,老夫已是許多年不曾見過了,反是爭權奪利的小人見得多了,這歐陽志的德行,老臣佩服。”
李東陽則是若有所思地道:“臣倒是想起一件事,就在韃靼人襲擊錦州之前,歐陽志也上過一份奏疏,當時他人微言輕,臣雖然看過之后直接擬了票,呈送入宮,可能陛下也沒在意,直接就送去司禮監束之高閣了,這份奏疏,若是臣記得沒錯的話,也是請罪,說這堅壁清野之事,他愿一力承擔。”
“……”方繼藩眨了眨眼,現在他倒沒有吭聲了。
卻仿佛,一下子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論起裝逼,自己竟不如歐陽門生,果然圣人說得對,三人行、必有我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