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師傅感受過,在烈日之下,手腳不停的感受嗎?”
“可以想象。”
“你想象不出!”朱厚照突然有一種腦子陷入了空明的感覺,很痛快,從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沒有學問,所以別人說啥,他不懂,只有唯唯諾諾的的份。可現在,我朱厚照也有教訓你們的時候。
“你更想象不出,俯身在田間,這一彎腰,就是數個時辰,等你想要直起腰時,那等酸痛之感。楊廷和吃過蒸餅嗎?”
“……”
這一個個問題拋出來,讓楊廷和無從招架。
朱厚照見他回答不出,便看向弘治皇帝,很是認真的問道:“父皇,楊師傅想來沒怎麼吃過蒸餅,父皇吃過嗎?”
弘治皇帝臉上的怒氣已經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古怪的樣子,他無法想象,太子居然問倒了楊詹事,更無法想象,太子有如此自信的時候。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朕吃過蒸餅,蒸餅難以入咽,朕也聽說,這是百姓們尋常的吃食,百姓們辛苦勞作,卻以此口糧,足見他們的艱辛。”
弘治皇帝顯然比之晉惠帝要強上那麼一些些,至少,他不會說出吃啥蒸餅,何不食肉糜。
朱厚照撇撇嘴。
“父皇錯了,這蒸餅在父皇口里,自是難以下咽,卻殊不知,這蒸餅乃是百姓們難得的美味。父皇之所以覺得蒸餅難以下咽,是因為沒有真正體會過農人的艱辛罷了。倘若父皇頂著烈日,辛苦勞作了兩個時辰,此時,渾身汗流浹背,身上的筋骨,俱都疲憊不堪,肚子里,像是被火燒了一樣,覺得前胸貼了后背,此時,父皇唯一渴望的,就是能有一口冷茶,能坐在田埂阡陌之間,吃上一個蒸餅,那……真是神仙一般的享受,便是天下再美味的食物,也換不來。”
“父皇覺得難吃,可真正農耕的農戶,卻已將其,當做了奢侈。”
“是嗎?”弘治皇帝微微皺眉,他顯然無法想象,可細細一思,又很有道理。
朱厚照隨即又道:“所以,《勸農書》簡直就是一派胡言,兒臣沒有耕種過時,或許還會信他的鬼話,可真正俯身去耕種了,方知,此文不堪忍睹,可是這樣的文章,卻是楊師傅想要教授給兒臣的,他還教授兒臣《憫農詩》,兒臣在想,楊師傅想借這些詩詞文章,讓兒臣知道民生的艱辛吧。”
“可他錯了啊。”朱厚照這一次,一句錯了,竟再沒有讓弘治皇帝震怒。
“他錯就錯在,明明想要體驗農人的艱辛,根本不需花費這麼多功夫,坐在明倫堂里高談闊論,只需下田,親自去墾一塊土地,去插一把秧,去收割一片麥子,自然也就能感同身受,卻偏偏,每日拿一些根本沒有耕作過的人,用他們的文章,來傳授兒臣所謂的‘大道理’。”
弘治皇帝凝視著朱厚照,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廝自耕了地,尾巴也要翹到天上去了。
朱厚照突然厲聲道:“楊師傅他們錯就錯在這里!”
“錯……”楊廷和臉色很不好看,自己是太子的老師,太子當面說挑自己的錯……
朱厚照冷笑道。
“這朝中許多人,也都錯在此處,做事的人少,空談的人太多,說起文章,人人搖頭晃腦,引經據典,說起圣人之道,更是滔滔不絕,可什麼是圣人之道呢,圣人之道,無外乎就是忠孝仁義而已,兒臣學圣人,只需知道,要對父皇心存忠孝之心,對軍民百姓,存仁義即可。”
“學會了這些學問,就完全足夠了。
可既心里已知道忠孝仁義,那麼怎樣才可以忠孝仁義呢?父皇,倘若兒臣當著父皇的面,每日和父皇說,什麼是忠,什麼是孝,將這圣人的話,每日鸚鵡學舌,難道兒臣這就是對父皇的忠,父皇的孝嗎?”
“王夫子說,這樣并不對,所謂忠孝,不過是良知而已,心里明白了它是對的,那麼就該去做,父皇病了,兒臣該在病榻前侍奉,這是忠。父皇憂心國家,兒臣為父皇分憂,這是忠。有了知,便該有行,心里存著這些良知,身體力行,才是至關重要的事。”
朱厚照說的頭頭是道,弘治皇帝竟也下意識的頷首點頭。
不得不說,太子居然能說出如此一大通道理,已經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了。
可是……有些不對勁啊。
看上去,非常有道理。
卻好像……
弘治皇帝震怒,拍案道:“你這小畜生,虧得你也說得出口,朕病倒時,你躲哪里去了?朕憂心社稷時,你成日在做什麼?”
“……”朱厚照愣了一下,瞬間,所有的底氣,都化為烏有,忙是訕訕道:“這只是旁枝末節,兒臣不是才剛學會這些道理嘛……”
他拼命的咳嗽:“兒臣從小就被人教導,說什麼江山社稷,農為根本,農興則百業興,農衰則百業凋零,社稷垂危。因而,楊師傅為了讓兒臣知道何為農耕,教授兒臣勸農書這些文章,可兒臣跟著楊先生學了無數文章詩詞,卻依舊還是不明白,這農人耕作,是怎麼回事。”
“王先生則不然,他沒有告訴兒臣什麼大道理,卻是帶著兒臣,去田間耕作了兩日,兒臣卻是一下子,全部明白了。”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一眼朱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