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卻不得不深吸一口氣,找回了一點點的力氣,扶著額頭道:“吾兒也是為奸人所誤啊,他不知吃了什麼迷魂藥,說是學了新建伯的學問,四處招搖,哎,真是慚愧啊,這些所謂的學問,都是方繼藩所教授的,和吾兒沒有絲毫的關系啊,吾兒和太子一樣,都是被人所誤。”
到了這個份上,還能說啥,能說是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坑了太子嗎?
作為一個偉大的父親,想要保存自己兒子,作為一家之主,想要保存王家的聲譽,自然是抵死都不承認這學問是王守仁的,必須得是方繼藩的啊。
除了方繼藩那個怪胎,誰能折騰出這麼個歪理邪說來?
楊廷和就真信了。
你看王華是何等莊重的人,他教出來的兒子,會鼓搗這些有的沒的東西嗎?王家世代詩書傳家,會如此離經叛道嗎?
自是不會。
可現在,關系到太子,問題很嚴重啊。
楊廷和深深地看了王華一眼,道:“德輝,事急矣,殿下倘若不好學,倒也罷了。可輕信妖言,此國之大不幸也,我等供奉東宮,太子若學問不精,固然是你我的疏忽,可若是太子殿下因而為奸人所誤,你我二人,百死莫贖啊,德輝,我們要立即去見駕,萬萬不可再縱容了。”
王華倒吸了一口涼氣,卻是不知該說什麼好,他自然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可也知道,這件事是絕不可能善了的,可這事也關系到自己的兒子,就令他不得不猶豫。
見王華踟躕,楊廷和氣呼呼地道:“這些妖言,既是新建伯所出,那麼太子和令子,就都是受害之人。”
王華終于動容了,終于吐出了兩個字:“面圣!”
另一頭,朱厚照已打馬出了東宮,劉瑾疾步跟著,邊道:“殿下,殿下,奴婢怎麼覺得自己的眼皮兒總是跳,要出事啊。”
朱厚照坐在馬上,興致勃勃的,他是恨不得插翅膀飛到西山去。聽了劉瑾的話,滿不在乎地道:“不怕,不怕,本宮不會有事的。”
劉瑾卻像是吃了蒼蠅一般,苦著臉道:“殿下當然不怕,殿下乃是太子,是國之儲君……”
他話說到一半,朱厚照已懶得理他,駕的一聲,加快了馬速,先走一步,一行護衛都是便裝,也都飛快追上去。
劉瑾的話才說一半,看著已走遠的朱厚照,硬生生的,后半截的那一句‘到時奴婢就慘了,若是出事了,五馬分尸都不為過’,這后半截話,只能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
…………
王守仁今日早就在西山等著了。
朱厚照原以為要挖礦,一干來此的讀書人也學聰明了,雖然大家頭都戴了綸巾,今兒身上卻沒有穿儒衫,畢竟儒衫干活不方便,都是一副短裝打扮,下頭則穿著馬褲。
可王守仁凝視著眾人道:“分鋤頭。”
有人便道:“不是聽說挖礦嗎?”
王守仁風淡云輕地道:“吾師有交代,別給礦工們添亂,這地要多翻一翻。”
其實這話還沒說完,還有后半截話呢,王守仁很聰明的選擇了沒說,方繼藩的原話是,反正都是免費出工,不用白不用。
讀書人們聽了,又是默然。
倒是朱厚照笑嘻嘻地道:“耕作也挺好,今日我能墾出三畝,定比昨日墾的多。”
卻也有人提出了疑問,提出疑問的乃是劉杰。
劉杰鄭重其事地向王守仁行禮了個禮,才道:“王先生高才,學生有一個疑惑,還請王先生開解。”
王守仁笑吟吟地頷首點頭。
劉杰道:“王先生的道理,學生深以為然,只是……道理歸道理,可當今,朝廷以八股取士,程朱之經學,若是不讀,那麼讀書人該如何入仕呢?”
他的問題,其實是所有人都想問的。
你的道理很好,很發人深省,大家都愿意學,可是形勢比人強啊。
想想看,讀書人想要做官,就必須得參加科舉,而參加科舉,不去學程朱,即便是大家跟著王先生知行合一,俯身做事,又有什麼用呢?最終,功名都沒有,那還是讀書人嗎?
站在這里的人,舉人和秀才居多,多少還是關心自己前途的。
即便是劉杰,屢屢名落孫山,可又何曾沒有金榜題名之心呢?畢竟,是人都有光耀門楣之念。
王守仁微微笑道:“你問的正好,這個問題,我也求教過吾師,吾師的回答很簡單,既然現實如此,朝廷的大策非你我可以改變,那麼,為何不將作八股當做耕地呢?”
“……”
科舉……可以當做耕地嗎?
看著眾人臉上的不解之色,王守仁笑道:“吾師培養了許多進士,他培養的方法很是簡單,那就是將作文章當做手藝,而絕非是將做文章當做追求大道的方法。既然當做了手藝,那麼就如耕地一般,去掌握制八股的訣竅,將讀程朱當做耕地的方法,用一種將其當做工具的態度去讀,若你們得了一篇八股的好文章,則將此文解析開來,為何它以此而破題,為何以此來起股,其他人學八股,是見八股之肉,而你們讀八股,大可以忽略其肉,不必去深究這八股文中有什麼道理,而要見其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