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他雙腿無力,猶如一灘爛泥一般的跪在了地上,淚水縱橫:“大道至簡,大道至簡啊,今日方知,原來自己十數年來,所尋求的答案,其實在十數年前,開蒙的先生,就已教給自己了,今日才知道啊……”
站在一旁的蕭敬想要呼喚禁衛,將這個膽大妄為的禮部給事中趕出去。
弘治皇帝卻是壓了壓手,蕭敬頷首點頭,乖巧地后退了一步。
“什麼大道至簡,你到底在說什麼?”李東陽覺得蹊蹺。
“存天理,滅人欲,此朱夫子之論,朱夫子乃圣人,你敢抨擊圣人嗎?”謝遷性子最直,忍耐不住了,不再顧劉健的面子,大聲的訓斥吳世忠。
好歹你吳世忠也是進士,做了幾年的官,劉公如此垂青你,你竟在這里撒野發瘋!
謝遷很是氣不過,氣呼呼地道:“虧得你還是圣人門下,朱夫子門下,你讀的什麼書?”
朱夫子門下……
這五個字,瞬間像一柄劍,刺入了吳世忠的心臟。
吳世忠嘴唇哆嗦著,臉色青紫,一雙眼眸顯露著痛苦之色。
突然,他抬起了頭。
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直面著堂堂內閣大學士謝遷,鄭重其事地道:“又錯了。”
“……”謝遷正待要咆哮。
卻聽吳世忠驕傲地道:“請呼下官為方夫子門下……走狗……”
方……方夫子……
世上……何來的方夫子……
在眾人驚愕的臉色下,吳世忠慨然地道:“下官蒙王先生傳授真學,王先生受教于方夫子,方學浩瀚,下官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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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親臨西山
“……”
“啥?”
弘治皇帝,徹底的震撼了。
這吳世忠,是被人五花大綁抓去灌了迷湯嗎?
到底是什麼鬼?
劉健心里嘆息,他有些后悔了,吳世忠歷來穩重,而且是一個正直的人,他雖只是區區的一個禮部給事中,可劉健曾和他交談過,此人是個可造之材。
可萬萬料不到,今日面圣,竟捅了這麼個大簍子。
朝廷從來沒有禁絕讀書人非要學什麼學問,這一點,其實還算寬松。
不過卻是欽定了,程朱理學為科舉考試時的唯一注解。
這是什麼意思呢?
也就是說,你八股文無論作的再好,可要作八股,就得按著朱夫子的思路來,想要突發奇想,那是不成的。
因而,雖然大明到了中后期,也開始衍生出了一些學派,可這些學派,卻多帶有地域性,如洛學、浙學等等。
對讀書人而言,頭等重要的事,畢竟還是功名。
自南宋以來,理學昌盛,尤其是胡人開始不斷南侵,這使得原本以豪放而著稱的儒學開始變得日趨保守起來。
漢朝的儒生,可是真正敢佩劍出去砍人的,西漢初期,黃老學說昌盛,儒家被打壓,而當時的黃老之學,講究無為,不該發動對外戰爭,應該休養生息。他們是對匈奴作戰的堅決反對者,儒生們卻嗷嗷叫著支持武皇帝和匈奴作戰,公羊學派更是高舉‘大復仇’、‘大統一’和對外擴張的理念,后世所謂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其實本質上就是公羊學派的核心思想,他們認為若是道理不能讓人臣服,那就用拳頭去解決。
而事實上,他們雖然把講點道理之類的話掛在嘴巴,更多時候卻是先砍你成肉醬,再和你慢慢講道理。
那出使西域,到處砍人,威懾河西,使西域諸國臣服的班超,就是儒生,以公羊儒學自居。
當然,如此暴力是不對的。
只是到了南宋,王室偏安,理學的昌盛,與其說是朱熹等人改寫了儒家的歷史,倒不如說是當時偏安茍且的社會環境,造成了儒家開始趨近保守。
而到了大明,大明的社會生態和社會風氣,其實早就和南宋又有了許多不同。
于是乎,有一群讀書人,心底深處,開始對理學產生了質疑。
書上所說的道理,為何和自己所見所聞,竟是全然不同呢?
吳世忠就是其中的一員,他內心深處,一直都有一個極大的疑問藏在心底。
為何自己走上了仕途之后,這些道理全然無用?為什麼天天說存天理、滅人欲,可市井之中,人欲縱橫,到處都是世情?
為何這數百年來,靠著理學,天下非但沒有大治過,卻隱隱開始有日漸衰敗的傾向?
格物致知,可格物如何致知?
他在禮部,面對浩瀚如海的文牘,看著朝中發生的事,越想越是想不透。
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西山一行,使他震驚了。
原來自己一直想不透,自己讀了這麼多的書,依舊無法知道此間的道理。
如果連自己堂堂進士出身的人,都想不透這其中的道理,無法中浩瀚如海之中尋覓到真知,尋找到邁向真理的鑰匙,那麼……其他人呢?
這千千萬萬人,書不都白讀了?除了八股文章,數十年的寒窗,到底有什麼用處?
在西山,他幡然醒悟了,此時王守仁的水平還很是有限,不過想來承襲了他恩師的所學,所指明的方向,卻是給吳世忠一種醐醍灌頂的感覺。
原來就是如此啊。
今日,他在陛下面前的失態,某種程度,是一種本能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