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躬身俯首所做的事,足以流傳千古,便連孔圣人亦都自嘆弗如,對他們敬仰有加。孔圣人推崇他們,推崇的不是他們著書立說,窮究了多少學問,而在于,他們治水、他們救治、他們造字,從而使先民們得利,這才是真正的圣賢。而抱著一部論語,成日啃讀,所謂寒窗十年,兩耳不聞窗外事,豈不可笑?圣人可將這樣的人,頂禮膜拜過嗎?”
“圣人可曾將那些腐儒視之為先賢嗎?大道至簡,只在于你根本不需窮究所謂儒家之理,你只需知道圣人崇尚仁義禮,這就足夠了,知行合一,其首要在于行,無論是大的仁政,還是只微末的助人,這些統統為德,父親,你錯了,大錯特錯,王家的書齋里有書三萬卷,可在我看來,只需留一部論語,其他留著也是無益,不過是在誤人而已!”
王華呆住了。
他痛斥道:“孽畜。”說罷,竟舉起了案牘上的硯臺,想要敲下去,手舉到一半,卻又淚流滿面地懸在了半空,無力打下去。
這……是自己的骨肉啊。
淚水泛濫著,自王華眼里嘩嘩落下,他無語哽咽著,最終,手無力的垂下了,硯臺也落在了地上,哐當一聲,一分為二。
“你……太讓為父失望了。”王華哽咽著,不敢發出哭聲,生怕這哭聲一起,使自己這做父親的,失去最后一點威嚴。
說罷,他失魂落魄地轉了身,搖搖晃晃地出了這書房。
可王華剛一出書房,竟整個人像是迅捷的豹子似的,突的疾沖向了庖房,直接提出了一把菜刀!
只見他手提菜刀,雙目赤紅,下值時頭上的翅帽也歪了,一副衣衫不整的樣子。
府里的管事見了,連忙攔腰將他抱住了,大驚失色地叫著:“老爺,老爺,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了啊……快來人,快來人啊。”
王華淚水泛濫,雙目越發鮮紅,顯然,他是君子,一向遠離庖廚,因而手中的刀,很沒有規則的在虛空中亂舞一通,一向修養極好的他,此刻卻是滿面猙獰:“方繼藩……”
他朝天吼叫:“我王華要將爾碎尸萬段,爾誤人子弟,爾害我兒子,爾豬狗不如,爾與禽獸無異……”
…………
正在家里的方繼藩突的打了個噴嚏,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
此時是傍晚了,剛吃完了晚飯,一群門生聚在一起,眾星捧月一般,毫不吝嗇地夸贊著他是如何的學問精深。
古人嘛,除了不可描述之事,卻也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因而吃飽喝足,一副香茗在手,到了廳中,被門生眾星捧月的吹捧一番,這人生,其實還算是挺愜意的。
可這一個噴嚏,卻讓方繼藩總是忍不住的揉了又揉那發酸的鼻子,他感覺有點怪怪的,嘆了口氣道:“似乎有人罵我?還是哪里要出事了?”
卻在這時,門子心急火燎地沖進來:“不好了,不好了,少爺,宮里來了人,來了人……”
方繼藩豁然而起……就知道出事了。
怎麼像是……總有人和自己有仇一般,招誰惹誰啊這是。
此時宮里來人,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現在可天黑了呢,天一黑,宮門就要關上,若不是出了大事,什麼事不可以留到明日再說?
果然,一個宦官正疾步進來,氣喘吁吁地走到方繼藩的跟前,看了方繼藩一眼,立馬道:“新建伯,娘娘有請。”
“……”
娘娘?
大半夜的,娘娘叫我去?
方繼藩覺得這宦官在逗自己。
“哪個娘娘?”
宦官板著臉:“兩位娘娘。”
兩位?那就是太皇太后和張皇后……
方繼藩更加懵了。
他倒是不敢怠慢了,出事了,果然出事了,大半夜的兩個娘娘相召,如此不同尋常,沒出事就見鬼了。
他沒有遲疑,匆匆跟著宦官至午門,不過此時,午門已是關了,城樓上的禁衛吊下來了一個籃子。
方繼藩扯了扯籃子上的長索,心里警惕,忍不住的看著一旁的宦官道:“你們不會害我吧,這繩子牢不牢靠的?算了,我是忠臣,死且不怕。”
硬著頭皮上了籃子,便被吊入了宮城。
一路竟是被人領著到了暖閣。
暖閣?
大半夜的……陛下還不回去休息?可是不是兩個娘娘召見嗎?怎麼來的暖閣?
只見這暖閣外頭,已是燈火通明。
內閣三個大學士也在這里,正繃著臉,背著手,唉聲嘆息。
蕭敬和幾個宦官在另一邊,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太皇太后。
張皇后和朱厚照站一起,朱厚照愁眉苦臉的樣子。
除此之外,還有壽寧候張鶴齡,以及建昌伯張延齡。
至于其他人,就面生了,不過既然壽寧候和建昌伯都來了,想來其他也都是外戚吧。
大半夜的,這是搞什麼名堂?
一見到方繼藩來了,頓時,人們便呼啦啦的圍攏上來。
這架勢,嚇了方繼藩一跳。
謝遷性子急,一看方繼藩,就厲聲道:“方繼藩,上一次陛下去了西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啥?”方繼藩發懵,這是幾個意思?
謝遷瞪著方繼藩,捶胸跌足地道:“陛下自上一次去了西山,回來之后,就茶飯不思了,吃什麼都沒有胃口,這已半個月了,如今已是憂心成疾,蕭公公說,打去了西山之后,便如此了,今日讓你來,是要問你,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