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片刻之后,他終于無法在此待下去了,默不吭聲的,也沒有招呼,直接走出了屋去。
方繼藩和朱厚照見狀,連忙跟老婦人告辭,快步追了出去。
只見弘治皇帝一人在前,背著手,默默地疾走。
蕭敬急匆匆地小跑著上前,道:“陛下……”
弘治皇帝抬眸,看了蕭敬一眼,駐足道:“今日所發生的事,統統記下,包括方繼藩所授之課。”
他沒有給蕭敬任何反駁或是回答的機會,接著道:“此后傳抄邸報,發送天下各部各州各府,讓朕的大臣們都好好的看看。”
蕭敬也只能立即應道:“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頓了頓,他努力地使自己的心情平靜,才繼續道:“王三,赦免了吧,丐幫之中,只拿首犯吳志新,其余之人,一概既往不咎,這吳志新,也不必以謀逆論處了,斬首即可。”
方繼藩聽了這話后,心里終于長長的松了口氣,王三,算是僥幸逃過了一劫了。
而至于欽犯吳志新,是必死無疑的,作為叛亂的首領,沒有千刀萬剮,就已經不錯了。
蕭敬似乎已經能體察到圣意了:“方才陛下去那王家,這王家的老婦倒還算明理,陛下是不是……賞賜一些什麼。”
他原以為這話會正對弘治皇帝的胃口。
弘治皇帝卻是無奈搖頭:“賞賜了一家,又有何用?在這天下,其實有千千萬萬個王家這樣的人,甚至還有千千萬萬人遠不及王家,朕賞賜了一個王家,賞賜得了千千萬萬個王家嗎?”
語氣之中,帶著無奈。
說著,他深深地看了方繼藩一眼:“方繼藩,你來。”
方繼藩心里咋舌,隨弘治皇帝步行。
其余人,只好乖乖地尾隨在后,不敢過份靠近。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張望著這小小的村落,道:“今日這一課,并不只是給你的那些門生聽的,也是給朕聽的,你知道何不食肉糜嗎?”
“……”方繼藩讀懂弘治皇帝的意思了:“陛下再差,也比那晉惠帝要強許多。”
說出這話的時候,方繼藩覺得說錯了,不對哪,這話不是自己的風格,自己理應說陛下比之晉惠帝要強上萬倍才是。
弘治皇帝則是苦澀地道:“其實朕和晉惠帝,又有什麼分別呢?朕若是不親眼所見,怕也未必知道王三這樣的人為何要從賊,是你點醒了朕啊,所謂的太平盛世,朕實是估量得太簡單了,這是朕的疏失。”
方繼藩尷尬地笑了笑。
弘治皇帝又道:“可是至少,朕總算是親眼所見過了,知恥而后勇,一個人若是不知恥,尚且還沾沾自喜,總不及知恥的好。你……留在此處吧,處理好后事,朕……先行回宮了。”
他面上露出一股深深的倦意,這種疲倦之感,顯然和從前時候全然不同,從前再如何疲倦,可至少目中還能顯出幾分精神,可如今,卻連眼睛,都無神起來。
方繼藩送弘治皇帝上了車駕,而那朱厚照自覺得討了沒趣,原以為自己成了恩公,父皇該高興一些才是,可誰料到父皇的臉色,竟顯得更加鐵青了。
蕭敬和牟斌則是一直大氣不敢出,等車駕行了,浩浩蕩蕩的人馬,便很快的絕塵而去。
方繼藩留在原處,面帶著笑容,恭送圣駕,等圣駕真走了,卻突的想起一件事來了。
我……我為朝廷立了功,為大明拿了欽犯的啊。
我的功勞呢,賞賜呢?
此時,心里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該喜,還是該悲。
唯一令他慶幸的是,至少……所有的丐幫成員,除了首犯之外,都得以赦免了。
當消息傳出的時候,這西山上下,俱都振奮了。
西山里,有太多從前和丐幫有牽連的人,如王三所言,他們只想著安安生生的過好日子,他們已經滿足于今日的現狀,和亂黨有所牽連,猶如一根刺,令他們不禁惶恐。
赦免一出,使他們終于可以了了這一樁心事,令他們可以放下心來,以后只要安安心心過日子就行了。
方繼藩的心里,也不禁為之欣慰,畢竟……他是一個三觀奇正的人啊。
……
這一路回宮,弘治皇帝一直愣愣地坐在車駕里,腦海里,無數的念頭劃過。
他眼睛有些紅腫,自己所見,竟是如此的真實啊,比那些奏疏告訴他的更真切和觸動。
而接下來,他陡然想起了方繼藩。
于是等回到了宮中,弘治皇帝至暖閣里高坐,只是,他一聲不吭了很久。
而隨之而來的蕭敬和牟斌,卻已拜倒在地,蕭敬道:“陛下,奴婢萬死。”
“臣……”牟斌到了如今,也不得不服氣了:“錦衣衛……”
弘治皇帝疲憊地靠在了軟墊上,眼睛看著雕梁畫棟的暖閣呆了一會兒,才道:“你們覺得羞恥嗎?朕也一樣,朕今日真是無地自容,許多事都是朕以前都想不到的。這一次不怪你們,誠如方繼藩所說的那樣,只要世上還有許許多多王三這樣的人,今日拿住了一個吳志新,明日就會有劉志新、楊志新,這多如牛毛的逆賊和欽犯,你們抓得完嗎?方繼藩,做了一回朕的師父啊。”
…………
實在抱歉,今天這章有點晚了,早上去醫院,沒想到醫生說嚴重了,要檢查和拍片,然后又吊針的,還好昨晚想到今天要去醫院,熬夜寫了些,回家立馬又干活,接著就更上來了,希望大家理解一下,別怪老虎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