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來,太祖高皇帝之后,大家才重新稱之為天師,可即便是張天師,其實也只是真人的封號罷了,大明所賜的真人不過七八個,少之又少,李朝文若成了李真人,一個新建伯,未必懼怕。
可是……
來的人還不是師叔,而是一個方家的奴仆啊。
看鄧健那藏在蓑衣之下,一身青衣,這分明就是個下人,并非什麼重要的人。
可面對這麼一個下人,李朝文跪下了,臉上表現的尤其虔誠和恭敬,完全沒有方才跟大家交談時的那般從容與淡定。
方家里的一條狗,他都得表現的畢恭畢敬,這令眾人很吃驚,甚至俱是睜大眼眸凝視著他,完全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神色。
可李朝文此刻他心里知道,也很清楚,自己的一切,是誰給的。
他也有自知之明,師叔能借自己弄死張朝先,也就能捏捏手指頭,弄死自己。
師叔的陰影,給他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他而今成了呼風喚雨的道人,未來,還極有可能被敕封為真人,接替張朝先,成為龍泉觀的主宰,甚至將來,他會有許多的徒子徒孫,可他比誰都明白,在師叔面前,自己什麼都不是。
能預知天命的人是師叔,他成就了自己。
想要維持自己的今日,他就得對師叔表現出十二萬分的敬意,至于別人的目光,很重要嗎?
似乎很重要,可他并不在乎。
在乎個屁,沒有師叔,自己現在已經流落街頭,生死未知了。
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連鄧健都嚇了一跳,這可下著雨呢,地上全是泥濘,這一跪,方才還體面的李朝文,轉瞬之間,變成了泥人,整個人很是狼狽。
可李朝文卻似乎一點也不在乎,而是畢恭畢敬的道:“小道恭聽師叔教誨。”
雨水打落在他的身上,他渾若不覺,一副甘之若飴的樣子。
見到恭敬的李朝文,鄧健反而顯得心怯起來,心說,這人也得了腦疾吧,藏在蓑衣下的眉頭皺了皺,下一刻不禁訕訕開口道。
“少爺說,大旱了這麼久,龍泉觀的莊子至今沒有開墾,而今已到了年中,種植其他糧食怕是來不及了,從即日起,所有的莊戶,都必須種植西山的老參,誰敢不從,便立即收回租種出去的土地。”
身后的道人們嘩然。
什麼千年老參,沒聽說過啊,簡直就是胡鬧。
田莊,乃是龍泉觀最大的財源,雖然龍泉觀是多種經營,可如此最大項的開支,卻不是開玩笑的,怎麼能貿然種植其他作物呢,而且還是聞所未聞的作物,現在趁著有了雨水,還不得趕緊搶著種糧,到了年末,或許還能收點糧食,要是這般折騰,可怎麼得了。
這等事,當然不能輕易答應,會出事的啊。
若是答應了,會毀了龍泉觀一眾人。
因此眾道人俱是睜大眼眸,凝視著跪在地面上的李朝文,期待著他拒絕這樣無理的要求。
然而李朝文卻沒有絲毫的猶豫,而是鄭重其事的說道。
“小道受教,請回稟師叔,此乃小事,師叔既有吩咐,小道無不應命。”
答……答應了……
眾道人很是驚恐,困惑的看著李朝文,嘴角微微哆嗦著,就這麼答應了?
李朝文卻沒有理會眾人的目光,而是站起來,笑吟吟的恭送鄧健。
“慢走啊,雨天,小路路滑。”
鄧健騎馬飛快回去復命。
李朝文一轉身,便看到無數瞠目結舌的眾道人,方才他還一副老實巴交,恭敬的模樣,可他一轉身的功夫,卻又恢復了眼高于頂的傲然。
“張朝先這個人……”
眾道人一聽到張朝先,又不禁豎起了耳朵。
李朝文眼眸輕輕一瞇凝望著道觀內,嘴角不禁扯出一抹冷笑,隨即便輕描淡寫的道:“吾會將他的罪行,通報天師府與道錄司,你們,要引以為戒……”
呼……
在這雨中的眾道人,個個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們相信,張朝先徹底的完了。
一個剛剛呼風喚雨,為朝廷解決了天大麻煩的道人,道錄司那里,怕早就將他當做了爹一樣供奉著,至于龍虎山的天師府,此次祈雨,使正一道聲名遠播,也必定對李朝文有求必應。
龍泉觀之內,除師尊之外,擋李朝文者,死!張朝先這老狗,就是下場。
眾人一凜,原本還有人想要勸說一句,那什麼老參,實在可疑,還是要謹慎為好。或者,先開辟幾十畝地試種一下,而且,租戶莊客那兒,那也未必肯同意。
可現在……那想要勸說的人,早就將這些話,統統爛在肚子里。
眾人紛紛作歡呼雀躍狀:“師兄(弟)正本清源,除了張朝先這老狗,還我們龍泉觀一個公道。”
李朝文撣了撣身上的泥,輕描淡寫的掃了諸道人一眼,微微一笑:“這是當然,畢竟……邪不壓正!”
…………
天晴了。
連續幾日的豪雨,差一點泛濫成災,嚇得朱厚照有一種收拾行囊跑路的沖動。
等雨停了,才長長的松了口氣,倘若好不容易求來了雨,結果卻是水淹京師,這就很不妙了。
今日卻是大日子,殿試之后,新科狀元殿試欽點之后,便要由吏部、禮部官員捧著圣旨鳴鑼開道,而我們的狀元公歐陽志則身穿紅袍、帽插宮花,騎著高頭駿馬,在皇城御街上走過,接受萬民朝賀,因他奉有皇上圣旨,不論什麼官員,得知夸官,都必須跪迎,向圣旨叩頭,高呼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