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繃著臉。
這太符合自己兒子形象了,卻不知,又在做什麼怪。
小宦官繼續道:“太子殿下,悲痛欲死,說上天不仁,百姓苦不堪言,他身為太子,如坐針氈,痛不欲生,若是上天要懲罰大明,太子殿下愿以死而謝上天,只請上天能降下雨水,拯救軍民百姓。當時太子殿下真欲去死,幸得新建伯拼死攔住……此后,天降甘露,詹事府上下,俱都感慨,眾人皆哭,轉眼之后,大雨傾盆而下……”
啪……
弘治皇帝豁然而起,這一次,連他也已失態了。
他狠狠拍著御案,站起來,死死的盯著宦官:“當真如此?”
“千真萬確,消息……已傳開了。”
弘治皇帝抬頭,看著房梁。
眼睛通紅起來,嘴唇亦在顫抖。
劉健諸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蕭敬與牟斌對視了一眼,心里似乎了然了什麼,露出了狂喜之色。
太子殿下,賢明哪。
當今之世,不比往朝,陛下的心思,作為宮中第一宦官的蕭敬,怎麼會看不透呢?
歷朝歷代,太子都是苦命活,他必須得賢明,卻又不能賢明,君臣父子之間,固然有骨肉之情,可也互有戒備和提防。
可唯獨是在弘治朝,這些是根本不存在的。
當今皇上,只有太子一個兒子。
當今皇帝,不只有太子一個兒子,而是將自己所有的期望,都放在太子殿下身上。
當今皇上這輩子,也只有一個妻子,連一個嬪妃,都不曾有過。此等舐犢之情,可想而知,他對家庭的責任感,遠超任何的帝王。
所以,在任何時候,皇帝或許都害怕太子羽翼過于豐滿,都害怕臣民對太子過于熱愛。
可在當今,陛下只恨臣民們對太子還不夠熱愛,恨太子殿下賢明的不夠。
這一場滔滔大哭,這一次的尋死覓活,瞬間,將這求雨的功勞,落在了太子身上,而不是一個道人。
太子為皇帝分憂,這是孝心。
太子殿下不忍百姓受干旱之苦,這是賢明。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百姓們還被人煽風點火,表現出了對朝廷的不滿,而現在,一旦此事流傳,不但太子殿下愛民的形象樹立了起來,也將這上天之子受上天眷顧的事跡傳播到了宇內。
所有的流言蜚語,一切的造謠生非,只在瞬間,不攻自破。
弘治皇帝怎麼能不激動。
“殿下仁德至此,臣民若知,無不歡頌,恭賀陛下。”蕭敬拜倒,你看,一場大雨,那朱厚照和方繼藩愉快的將整碗功勞端了去,可蕭敬,也想跟著喝一口湯。
牟斌亦是不敢猶豫:“恭喜陛下。”
劉健等人紛紛喜笑顏開,太子殿下,真是愈發有明君氣象了。
當然,文臣和廠衛的解讀卻是不同的。
劉健、謝遷和李東陽,更關注的乃是太子的表現,本來,這是一場私下里的祈雨,說實話,百官對此,都是捏著鼻子繞著路走。
可現在看來,這已不是一場純粹的祈雨活動了。
這祈雨,更像是告天罪己。
以太子的名義,向上天承認自己的疏失,接著,便是萬方有罪,罪在朕躬,請上天只責罰自己一人。
非常標準的罪己模板,教科書式的典范。
那麼,這對于劉健等人,就有了新的認識。
會笑的女孩子運氣都不會太壞。
啊,不,對于文臣們而言,懂得認錯和罪己的皇帝和儲君,都不會太壞。
劉健激動的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抬頭,看著房梁,似乎是因為失態,所以不愿在臣子面前失儀,他喉頭似要堵住了的,清了清嗓子,才道:“很好,太子辦事,朕可以放心一些了。”
自然……知子莫若父。
太子是什麼尿性,弘治皇帝怎會不知。
那宦官不是說的很明白嗎?
方繼藩眼疾手快,將太子一把抱住,這才沒有釀成大禍。
弘治皇帝心如明鏡,他心知,而今,這一場及時雨,所有的稱頌,所有的功勞,粉碎了丐幫陰謀的一切之一切,而今,都集在了朱厚照的身上。
“方繼藩……也很好。”情緒激動之下,弘治皇帝沒有用太多的詞匯去夸贊褒獎。
“他們,還沒有來?”弘治皇帝看著暖閣外的瓢潑大雨,更顯焦慮。
…………
朱厚照和方繼藩二人到了午門外頭,便下了車,步行。
雖然迎接的宦官,早就給二位預備了蓑衣,可方繼藩依舊冷的顫抖。
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啊,雨是求來了,自己卻成了落湯雞。
朱厚照見方繼藩顫顫,他畢竟自幼騎射,身子結實:“老方,冷嗎?本宮脫衣給你……”
“不要。”方繼藩心里想,你這尨袍,我敢穿嗎?
“要不你靠近一些,本宮捂著你。”
方繼藩迎著風,踩著積水,腳步更快。
朱厚照疾步追上來:“你看這雨,真是我們求來的?呵呵……呵呵……”
到現在他還不可置信,雖是淋成了落湯雞,身上的蓑衣被雨浸的沉重,卻是樂了。
方繼藩沒理他,好不容易趕到了暖閣外頭,一面等宦官通報,一面脫下了斗笠和蓑衣,可衣衫,早就濕透了,連頭上的挽著的發髻,也都被打散,披在腦后。
于是勉強整了整衣冠,便聽里頭道:“請太子殿下、新建伯速速覲見。”
二人入了暖閣,立即成了閣中之人的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