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跟隨朱厚照而來的劉瑾將手抄的道經轉呈給仁壽宮的大太監王艷。
王艷四旬上下,大腹便便的樣子,身體發了福,他連忙從抄本從劉瑾手中接了過去。
太皇太后隨性地道:“來,給哀家看看。”
王艷便將抄本敬上,太皇太后接過,如朱厚照對方繼藩所說的那樣,太皇太后的眼睛有些花,只看到一團模糊的字跡,隨即笑了:“這是太子親自抄寫的,哀家心里真是高興,王艷……”
“奴婢在。”
太皇太后道:“讀給哀家聽聽。”
似乎對于太皇太后而言,太子手抄的道經,總是意義不同,倘若就此束之高閣,總是覺得對不住太子的這番心意。
王艷自是能夠體會,忙又將手抄本接了過去,于是搖頭晃腦的,先讀起了道德經。
不過在預備讀的時候,他的眼神,顯然的恍惚了一下。
這字跡……是太子殿下的嗎?
不過等他回過神,小心翼翼地看了太子一眼,便見朱厚照朝他齜牙,他打了個寒顫,哪里敢深究下去,便咳嗽一聲道:“道可道……非常道……”
道德經洋洋灑灑五千字,乃是道家無上的真經,這一番的念下來,朱厚照雖是聽得枯燥無比,可太皇太后卻是樂在其中。
太皇太后崇信道學,這是宮中內外都知道的事!
自成化皇帝開始,由于成化皇帝信道,因而這宮中曾養著不少道人,成化皇帝偏好道家,是取其術,更偏好于煉丹和煉藥,而太皇太后耳濡目染之下,卻也對此深信不疑,只是……她更偏于經,認為這些大道真經能使自己得到內心的平靜。
待念完了道德經,接著便開始念經注了,王艷只掃視了一眼經注的抬頭,又是一愣。
太皇太后還等著呢,張眸道:“念啊。”
王艷則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心里有點惱火,怎麼,你還想拆穿本宮請人抄寫不成?
可王艷瞬間,卻是額上冷汗淋漓起來,連拿著經注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了。
太皇太后似乎也察覺到了異樣,不容置疑地看著他道:“念!”
王艷臉帶驚色,只好期期艾艾地道:“夫道者,元X虛無,混沌自然,二儀從之而生,萬有資之而形,不可得而為名,強為之名曰道…”
聽到此處,太皇太后也是同樣一愣。
果然,她也察覺出了問題,不過……她沒有做聲,可是面色,卻極凝重起來。
她沉默著,而王艷則小心翼翼地抬眸看著太皇太后的神色。
“繼續念下去。”太皇太后道。
朱厚照卻是一臉狐疑的樣子,他又不傻,怎麼會感受不到這一下子的不同尋常了呢?
王艷則更加戰戰兢兢了:“故首章之首,宜以道一字句絕,如經中道沖而用之之章,亦是首揭一道字……”
太皇太后的臉色,便更加沉重了,她身體甚至微微在顫抖。
良久,她閉上眼睛,板著臉道:“怎麼又不繼續念下去了。”
“奴婢……”王艷慌忙地跪下,哭喪著臉道:“奴婢萬死。”
太皇太后張眸,死死地看著王艷:“這于你何干,你萬死什麼?”
“老奴侍奉娘娘二十栽……”王艷魂不附體,期期艾艾地道:“一直陪在娘娘左右讀經書,仁壽宮中,網羅了天下的道德經經注,從未聽說過此版,這……這是歪曲經義,是離經叛道之說,奴婢竟是念出來,污了娘娘的耳,使娘娘損了道心,奴婢有萬死之罪,娘娘恕罪。”
根本……就沒有此版的道經經注?
朱厚照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難怪方繼藩抄經的時候,到了經注這兒,嫌原先那本經注不好,敢情……這經注……是他自己寫的啊。
其實朱厚照哪里想到,這一本經注乃出自大明最出眾的道家學派危大有的手筆,危大有是洪武和文皇帝時期的道人,方繼藩既認為危大有既然是那個時代的人,那麼這部《道德真經集義》自然早就傳世了,不但傳世,而且已受天下的推崇,否則,這一版的經注怎麼會流傳后世呢?
可方繼藩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時代的書,和后世是不一樣的。
后世之人,但凡是寫了一部書,便可以走出版,畢竟出版費不了幾個錢,油墨和紙張的成本并不高。即便不能出版,那也會放在網上,自然會有人對其進行傳播。
那是一個知識大爆炸的時代,而方繼藩偏偏……
他真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啊,他只認為此書既是在明初時作成,那麼理應在明初時開始流傳!
哪里知道,這部《道德真經集義》,雖是早早作成,卻根本沒有流傳于世,直到明末,因為天下大亂,涌現出了大量的盜墓賊,最終才開始流傳出來的。
這就好像《齊論語》一樣,人們只記得一般版本的論語,而齊論語早在戰國時就已編修成書,可因為沒有流傳,結果到了后世,反而失傳了,直到海昏侯墓進行發掘,人們才從海昏侯墓中尋到了《齊論語》的蹤跡。
太皇太后對道經極為重視。而在這個時代,道經絕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注解的,否則,在人眼里,就是離經叛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