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單憑權位,欺負尋常小民倒也罷了,可羽林衛里,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能做羽林衛百戶的人,背后也有來頭。而后者的可怕之處就在于在別人眼里,方繼藩是個不可控的人,誰曉得時候愣起來,直接撕破臉。
瓜苗已經開始生出了蔓藤,現在雖還是天寒地凍,可天放了幾日晴,所以陽光自琉璃投射進來,再加上暖棚里溫度適中,西瓜的長勢還不錯,又因為是在較為密封的環境,暫時也沒有出現蟲害。
當然,這一切都來源于朱厚照的悉心照顧。
好在朱厚照終于不會成日呆在暖棚了,為了改善土壤,方繼藩建議施肥,只是肥料嘛,呵呵……
朱厚照成日覺得無精打采,他心里只惦記著他的西瓜,指望著這西瓜早日種出來,好讓父皇大開眼界,報那一頓痛打之仇。
方繼藩見這家伙渾渾噩噩的,也懶得理他,這種熊孩子,千萬不能慣,若是圍在他身邊討好,他還飛天。
…………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與此同時,南和伯府、禮部尚書程府,宦官飛馬而來,府中上下人等,俱都跪迎。
宦官面無表情,顯得極為沉痛,身為宣讀旨意的宦官,自然清楚什麼樣的旨意,需配合什麼神情。
南和伯府的圣旨來得遲了一些,因為宦官很輾轉的才得知徐經就在方家,因此姍姍來遲。
方景隆在五軍都督府,而方繼藩已去了詹事府當值,府中做主的,也只有楊管事,還有方繼藩的四個門生,不過宦官指明了讓徐經接旨,因而舊傷未愈的徐經也一道來了。
方家上下數十口人,聽到了詔曰二字,心里震撼之情無以言表,若是單單的針對個人,那麼一般是敕曰、誥曰之類,而詔曰卻是不同,所謂的詔,便是昭告天下、咸使聞之之意,這是要向天下人宣讀的意思,并不只限于當事之人。
如此一來,倒是令楊管事惶恐起來,出了什麼事,竟是這樣大的陣仗,老天保佑,可萬萬別出事啊。
卻聽宦官扯著嗓子道:“朕即皇帝位十二年矣,希圖大治,求賢若渴。國家求賢以科目為重,公道所在賴此一途。今歲會試,朕聞士大夫公議于朝,私議于巷,俱言禮部右侍郎程敏政假手文場,甘心市井,士子初場未入,而論題已傳誦于外;又言江陰舉人徐經,陰私程敏政,參與泄題。此議洶洶,朕即令錦衣衛查實,孰料錦衣衛屈打成招,羅織罪證,朕所聞所見,駭人聽聞,幸賴內閣大學士李東陽徹查厘清此案原委,正本清源,方知誣告。朕事先不能察,以至程敏政、徐經二人蒙不白之冤,受詔獄小吏之辱,受小人戕害,此朕之疏失,因一時蒙蔽,而使忠良遭遇構陷……羽林衛總旗方繼藩,南和伯子也,今入宮覲見,痛陳厲害,指斥朕昏聵不明……”
楊管事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
他哪里曉得,既是圣旨嘛,當然文法上,也會有一些浮夸之處。
方繼藩明明在暖閣里,說的是陛下這樣做,不是圣君所為;可到了草詔的翰林那兒,或者說,天子為了誠心悔過,直接就來了一個昏聵不明。
這是罵皇帝昏君啊。
自家少爺,當真跑去作死了。
作死也不是這樣做的啊……楊管事聽得驚心動魄,只覺得眼前發黑,耳畔嗡嗡作響。
其他府中的仆役倒還好些,畢竟一般人也聽不太明白,他們沒讀多少書。
歐陽志、劉文善、江臣三個家伙是老實巴交的‘腐儒’,一聽之下,滿是詫異,既為恩師擔心,心里卻不免叫好,恩師……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居然還仗義執言了,恩師實是我等的楷模,學生們心向往之。
在歐陽志這樣的讀書人眼里,仗義執言,是一件極了不起的事,于是一個個心潮澎湃,只恨不得自己也能與恩師在當場。
唐寅和徐經二人,心里則是詫異到了極點,隨即,二人眼淚模糊了。
方繼藩,當真去請命了。
這是何其大的風險啊,唐寅突然生出一種心思,這輩子,自己對恩師,再無二話,從此愿充當他的門下走狗,再無其他心思了。
徐經震撼得身軀顫抖,淚水如雨滴一般的落在地上。
為了自己,指斥天子為昏君,這是真仗義啊。
他幾乎可以想象,在那天子堂上,方繼藩身形偉岸,義正言辭,手指天子,口出無數仗義之言,宛如古之賢臣……比干、魏征亦不能及。
只是……他臉色驟變……
不會出什麼事吧?
只聽宦官繼續唱喏道:“朕且恐且怒,幡然醒悟,此案前因后果,雖牽涉誣告,卻實乃朕昏聵不察所致。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古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朕誠惶誠恐,希圖改正;今貢生徐經,復其功名,其余所罪之人,亦都官復原職;羽林衛總旗方繼藩,今在東宮,盡心所事,獻納忠讜,規諫闕失,安國利人,堪為楷模;即令曉諭四方,咸使聞之………”
恢復功名……
徐經身子一顫,抬眸,眼里閃過了亮光。
功名,對于一個讀書人而言,何其的重要,十年讀書,十年趕考,自縣試、府試、院試,再到鄉試、會試,想要成為貢生,何其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