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宦官又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暖閣里,又恢復了死一般的沉寂。
君臣們,各懷心事,劉健的眉宇之間,隱隱有些憂心,他對方繼藩沒有什麼成見,而且方繼藩今日所為,倒也算是令人刮目相看,只是……
劉健深知舞弊一案,所要顧慮的事太多了,陛下有陛下的難處,方繼藩若是喋喋不休,豈不是找死嗎?
片刻之后,方繼藩便步入了暖閣。
來之前,其實他是有所準備的,比如……他在自己的內衣里墊了一層鋼板,這是受了太子的啟發。
此時,方繼藩上前道:“微臣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弘治皇帝拉著臉,眼眸里略過一絲鋒芒,很不客氣地掃過方繼藩,聲音冷淡地道:“你不在詹事府里當值,來此,所為何事?”
從話音里,方繼藩能聽得出來,陛下余怒未消。
方繼藩便正色道:“微臣來此,是有事奏報。”
弘治皇帝冷聲道:“何事,不要遮遮掩掩。”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才道:“臣聽說,科舉舞弊一案,禮部右侍郎程敏政與貢生徐經二人,并沒有查到實據。”
若是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弘治皇帝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朕對你方繼藩,可算不薄吧,平時對你們方家,也算是優渥吧,你從前做了多少事被人彈劾,不都是朕保著你?現在好了,你倒是翅膀硬了,現在竟跑來做清流,來指責和質問朕了?
弘治皇帝冷冷地道:“方繼藩,你可數得清宮中有多少關于你的彈劾奏疏,被朕留中不發嗎?”
“……”
呃,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事關重大,其實方繼藩在來之前,老早就事先模擬過了,就好像戲文里一樣,方繼藩大抵的套路是,自己提及舞弊一案,然后皇帝問一句,干卿何事,而后方繼藩再開始口若懸河,闡述自己的觀點。
可是……自己原以為的事,到了現實之中,卻是另一番場景。
只聽弘治皇帝一字一句地道:“要不要朕一件件數出來給你看看。”
弘治皇帝說的風淡云輕,可每一個字,卻都打在了方繼藩的七寸上。
這……就有點尷尬了。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方繼藩,面上的表情,大抵是‘來啊,互相傷害啊’的樣子。
本是干勁十足的方繼藩,氣勢驟然弱了幾分,很是無奈地道:“陛下,臣要奏的,是當下的事。能不能請陛下容微臣說完,再秋后算賬。”
秋后算賬!
弘治皇帝冷哼,這家伙,竟連秋后算賬四個字都說了出來,這豈不是說朕小家子氣,和他算舊賬?
方繼藩抓住這個空隙,連忙道:“陛下啊,此案,既然沒有頭緒,且沒有真憑實據,為何不對程敏政大人以及徐經平FAN呢,此二人都是棟梁之才,陛下卻罷了他們的官,革了他們的學籍,實在不應該啊,在臣的心里,陛下乃是圣君,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
其實方繼藩也不知道該怎麼勸諫為好,在用詞造句方面,實是生疏。
所以劉健三人,一聽方繼藩地話,心里便嘆了口氣,這家伙,哪里是勸諫,這是在和陛下打擂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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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下詔罪己
就如同劉健等人所預料的那般,弘治皇帝在聽了方繼藩的話后,臉色驟然變了,目光如鋒,冷冷地道:“大膽,這是一個臣子該說的話嗎?”
方繼藩在弘治皇帝的逼視下,真真的嚇了一跳,忙道:“臣死罪。”
弘治皇帝直直地盯著方繼藩道:“朕待你不薄,你竟是想賣直取名,看來是朕對你太過縱容了,若是不敲打敲打你,他日,你豈不是要反了?來人!”
劉健三人,個個都忍不住遺憾地閉上了眼睛,方繼藩這小子,勇氣有余,可論起他所謂的諫言,這家伙,簡直就是個豬隊友啊,想為他開脫,都不知從哪里下手了。
“且慢!"
呃,豬隊友又開始作死了。
陛下顯然心意已決,這時候少不得挨一頓棒子,然后乖乖服氣,可這家伙……竟在陛下盛怒地節骨眼上,來一句‘且慢!”
謝遷已是目不忍視,將眼睛錯開到一邊,突然覺得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感覺。
弘治皇帝一愣,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敢說且慢?這家伙,到底是從哪里學來的臭毛病?
還不等弘治皇帝發作,方繼藩便大義凜然地道:“臣來之前,早就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準備!”
慷慨赴死……
這當然是騙人的,方繼藩可不是找死的人,不過……這樣會不會顯得更有氣勢一些?
“……”弘治皇帝更是一愣。
“可是……陛下,你這樣不對!臣方繼藩,不認同!”擲地有聲的話,仿佛在暖閣里回響。
弘治皇帝瞪大了眼睛,這下子,真是熊熊烈火越燒越旺了。
劉健心里一嘆,這是要準備收尸的節奏啊。
而方繼藩顯然沒有停下了的覺悟,口里繼續道:“臣之所以不認同,是因為兩件事,其一……臣陪皇太子殿下讀書,皇太子畢竟也不是天生下來的圣賢,總會犯錯,所以臣一再的告訴皇太子,人……犯錯了,并不可怕,可最可怕的,卻是知錯而不改,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圣賢,太子如此,臣也如此,可若是有過錯,那就改正,便好了。